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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3-13 16:43:39

第4章

第二天,程颐前脚刚出门,林茜后脚就到了:“我来帮你收拾一下。”莫思瑶表现得很配合。

或许林茜说得对,再过几个月,她长上翅膀就能飞。

“他这两天有点咳嗽,可能有点着凉了,你记得提醒他穿衣。”莫思瑶犹豫了一下,开口。

“这不需要你操心。”

“我知道。”莫思瑶冲她一笑,然后招停了一辆的士,“那,我也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知道,她将彻底长大。

插班生的日子她适应得很快,毕竟这才是她原本应该过的日子。然而在一夜之间没了朋友,没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她多少是有些寂寞的。备考的压力加上固有的情谊,新同学们似乎都没有再结交朋友的打算,顶多有几个班干部一样的角色给予她面子上的照顾,她也很识趣地没有再去打扰他们。

莫思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徜徉在题海之中,因为忙碌……才能忘却。

时间一晃就过了,眨眼临近过年,好像就在不久前的冬天,他们还一同去河边看了烟花表演,而今物是人非,她的心境也大有不同了。

放假前,程顾来看了她一回。对于她突然出走这件事,他没有给予任何评价与回馈,没有怪她的不辞而别,也没有试图让她搬回去,他来看她的时候很平和,仿佛她一直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搬出来这件事用一种过分顺遂的方式平安过渡。

程顾给她带了很多年货,大多是她曾经爱吃的那些零嘴,包装虽有不同,但依稀能辨别出当年她爱的那些滋味。他叮嘱她吃不完的可以分给同学,叮嘱她在叶爸崔妈家好好过个年,并提前给她包了个大红包,沉甸甸的,她推了,推不过,收下了。

看着他的脸,莫思瑶在想,或许不辞而别这件事他还是有些生气的,当初打电话问她去哪儿了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其实他内心知道这于他于她都是最好的抉择,她想说的其实在告别的信里都写得很清楚,但她还是回了一句“学校宿舍”。这句话后的很长时间,她只能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呼吸声,后来他叹了口气,叹的是无可奈何,是不得不如此而为。

之后的这些时日他们便淡了联系,大概是怕影响她复习,大概是彼此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对方。莫思瑶一直想主动打电话过去问个好,但也就是想想。

以后他大概就会这么悄然无声地淡出她的生活吧,或许偶尔间她还是会接到他的电话,但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沉默吧。

因为光阴犯了错,错开的十三年是我的青春、你的成长。也错过了未来。

“我来看看你。”岁月其实对程颐真的挺好,他脸上只是青稚褪后成熟的样子,只是他的眼中,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感伤。

"学习还好?”"都好。"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记得跟我说。”莫思瑶点点头,昔日挚友,竟生疏如斯。

临走时,程颐摸了摸她的头,一别,已是劳动节后。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做完手上这套卷子,莫思瑶搁笔往教室里看过去。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对一直算是优等生的她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但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许多她以前忽略的东西。

课间文化,也能浓缩成人生。

重复的这段高三岁月、她再度经历了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及各种考试,闲时也能和周围的同学聊上几句,点到即止的样子。

莫思瑶觉得自己沉默了许多。偶尔也会收到程颐的问候短信,她一律没有回复。很多时候学累了,她就在崭新的课本上画点什么,什么都好,发会儿呆,又振奋精神投入紧张的学习。

A大,终究是她拼搏的方向。

这日晚自习过后,莫思瑶洗漱完打算上床睡觉,可是她新买的那部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室友们纷纷投来疑感的目光。

电话是程颐打来的。

挂断了会再响,莫思瑶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接了电话,并自觉在熄灯后走到了宿舍楼梯间的拐角处。

多年的默契始终在的,莫思瑶知道他或许有事。一怎么了?"她问。

"哦……”程颐或许没料到电话会被接起,似乎哽了哽,喊她的名字,“瑶瑶。”

嗯?”"你还好吗?"

莫思瑶无声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你问得最多的就是‘你还好吗’,怎么,在你心里,我是过得有多不好?”

……就是不知道该和你聊些什么。”他的语气有点自嘲,"大概是因为不年轻了吧。"

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聊什么,大概因为我们之间只剩下回忆了吧。”“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就住对门,每天上幼儿园,我都提前几分钟去你家门口等你,然后牵着你的手去幼儿园。牵啊牵啊就牵到了小学,结果开学第一天,我牵着你一块儿摔着了,还把你的羊角辫弄歪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不让我牵,我还难过了好久。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件事记得特别清楚,可能这对那时的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哦,这个我倒没什么印象了。”莫思瑶耸耸肩,“我倒是记得有次我们学校派人去参加演讲比赛,咱们班只有一个名额,老师本来想让你去的,她都私下给我做思想工作了,什么集体荣誉最重要啊,结果你得意过头,参加比赛前几天晚上唱歌唱破了嗓子,老师就把这机会给我了,还对着你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那是故意的。""我知道啊。"

"你那个老是喜欢叫我‘橙子’的闺密叫什么来着?”“唐苑。”

"哦,对,汤圆。"

“人家不是汤圆,是唐苑!对了,苑苑之后混得怎么样了?”

“你去了之后,我和她就断了联系。听说那年高考她考得也不怎么样,这些年的同学聚会,我从来不敢去参加,怕听到你的名字,所以也没怎么打听到她的事。倒是后来在一次商业聚会结束后偶尔碰见了,她正带着两个孩子逛商场。”

“两个孩子?哇,好厉害。她对象不会是你同桌梁亮吧?”

“应该不是。梁亮现在应该还没结婚吧,他好像考上公务员了。”程颐话锋一转,“喂,说真的,你不觉得唐苑这名字真的是绝了?她长得真的真的很像汤圆,不是吗?”

“相信我……唐苑一定会掐死你。”

"呵呵,有你在,她才掐不死我,你会保护我的。”

“程颐。”莫思瑶顿了一下,说,“你现在应该由林茜来保护了。”“高考加油!”程颐没头没脑地开口。"知道了。""有信心吗?"

“还行。”她顿了一下,说,“一二模的成绩都出来了,还是蛮靠前的。"

“高考制度我了解过了,和我们那年不一样,是成绩出来后再填报志愿,所以压力也不需要那么大。”

“我知道了,那……”最怕气氛突然尴尬,莫思瑶顿了一下,说,“那我睡觉了,明天还得起床晨跑呢。”

“嗯……”可程颐嗯完,突然又起了头,“我没有放弃找叔叔回姨.你放心,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嗯,我现在也不强求,主要是我现在这身份太尴尬,不然我,定敲锣打鼓地找。”

“会找到的。”程颐给了她信心,又找了话题继续,这一继续,居然聊到了她的手机发烫。

莫思瑶讲了许多她还记得的事,事实上,这么多年之后,这些回忆还能剩下多少,她也不敢保证。

“手机快没电了。”在“叮”的一声提示之后,她说。“嗯……”程颐终于止住,“那一拜拜了,好好读书。”“知道了,别啰唆。”

就在她快挂电话的时候,程颐突然提高了音量叫她:“瑶瑶!”“嗯?”

“我……”他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我手机真没电了。”“没事了,早点睡,好好读书。”……滚吧。"

就在莫思瑶收拾了心情打算回宿舍的时候,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见是个陌生来电,她拒绝了,但电话再度响了起来。“师姐。”

电话一接通,对方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声音优雅淡漠且带着淡淡的挑衅。

莫思瑶怔了怔,有点恍惚,突然意识到这是林茜的声音,可能对方在气质上真的压了一头,她听着总有说不出的别扭感,但要说不敢当,她又是担得起这句师姐的。

林茜显然是有火气的,不等莫思瑶开口,她又道:“师姐千万别以自己年纪小涉世未深为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过错,你难道不知道和别人的未婚夫聊天这件事,很冒犯人吗?”

“你什么意思?”

“就是在给你张罗学籍的时候,我留意了你的联系方式,因为未婚大失联,所以我尝试性地拨打你的电话,并有了大胆的揣测,以你现在的人际关系,可以聊天的,是……程颐吧?”听似问句,但她的口气是笃定的。

每个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名侦探。

莫思瑶其实想说点什么,可她确实有一丝丝理亏,说什么都有点强行辩解的味道。

林茜平缓了口气,却牢牢占据了道德高点:“你过分了,师姐。”莫思瑶艰涩地咽了口口水,既不想在林茜面前认输,却惊觉,自己早丧失了足够的底气..

“其实男人嘛,你要就拿去。”然而话刚落地,林茜暗压的火气又蹿上胸口,她毕竟是女人,也会嫉妒上火,“只是那家伙前几天还满心欢喜地给我挑选着婚纱,今天的通话,我权当他是在通知你我们的-”林茜有种报复式的快感,一字一顿地道,“婚期。”

"婚……”婚期?!

莫思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管在这个世界,她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暗示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个消息还是禁不住让她一股酸意涌上眼眶。面对这样不争气的自己,她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个月的十三号。你知道的吧?这个男人,以后是我的了。”“所以……”莫思瑶的声音竟有一丝哽咽,“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恭喜啊。”

莫思瑶感觉有什么尖锐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自己最后的伪装,心一揪一揪地,痛到发慌。

“我们会请很多我们以前的‘老同学’,毕竟你知道的,A大附中是我们缘分开始的地方。”林茜顿了一下,说,“师姐,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字字戳心。

莫思瑶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倔强:“别人的祝福有什么用?”她违心道,“一生一世,永结同心这种事,需要两个人的努力。"

“你放心,我们会的。”说完,林茜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了意思,她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了笑,“香格里拉酒店宴会厅晚六点开始迎宾,识你的人那么多,一不小心就能上新闻头条。”你还要上课,估计来不了了吧?不过你就算来了大概也不能露验,

莫思瑶抿紧了唇,慢慢地道:“你放心,抢不了你的风头。”“是啊,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语毕,两人都没再吭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手机又“叮”了一声,提示剩余电量不足,那声音却像一记重钱,撞击着她心房。

“莫思瑶。”林茜突然打破了沉默,时至今日她始终是有顾虑的,她怕这个年轻的女孩真的会不依不饶,动摇程颐原本就不坚定的决心……她微微放软声音,“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莫思瑶,我想要你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他。十年坚守,风雨同舟,我只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了。”

莫思瑶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恭喜。”

“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你有大把精彩的人生……”莫思瑶没再有机会说话,手机因电量不足彻底黑屏了。

真好,终于挂断了……她愣怔地握着手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整个人有些脱力地摊坐在宿舍楼梯拐角处,眼泪悬在眼眶,一滴一滴滑落。

晚上十点半宿舍是统一拉总闸的,只有走廊还留着照明的昏黄的灯,但挺大一部分人会选择打着手电筒在宿舍背背书,也有一部分人会搬着小板凳在走廊上再做会儿题,而莫思瑶待的这个地方的光线实在太差,周边并没有人,但隐约能听到背诵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声,或许是在畅谈着将来,每个人都在为触手可及的未来奋斗拼搏着。

她却像是突然失去了拼搏奋斗的理由,眼前一片茫然。

程颐,程颐……他打电话过来,其实是因为这个吧?彻底告别。关于我们,我也曾做过各种各样的设想,却从未设想过,有一天……有一天你真的会离我而去……程颐,我舍不得你。

莫思瑶拿着手机,身体微微颤抖着,她靠坐在墙根处,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着。

“喂!”

突然有人冲她嚷了一声,莫思瑶下意识地把腿往里面缩了缩。“你挡道了。"

"我……."明明还隔好远。

“吵死了。”对方推了推厚厚的黑框眼镜,却立在原地,并没有越过她回去的意思,“我是说你刚才,不知道会影响到别人复习吗?”莫思瑶抹了把泪,很多时候女生和孩子一样,情绪点和注意点只能集中在一件事上,她暂且没有太多精力再去想程颐和林茜,因为眼前的女生有种咄咄逼人的锐气。

“想想那些因为你的存在被挤下去的人吧,你还有什么哭泣的理由?”

"我……”莫思瑶愣愣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劝她别哭?所以这是一种安慰?她打量了一下对方,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生,留着方便清洗的短发,手里捧着几本书,好像……是她班上的,似乎也见过几次,可惜的是,班上的人她现在还没认全。

但无论如何,像是在深渊中有人拉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谢谢。”莫思瑶脱口而出。

对方怔了怔:“……你有病吧,为什么谢我?”莫思瑶无声地笑笑:“要聊会儿天吗?”“没时间。”

“哎,你叫什么名字?”见她要走,莫思瑶叫住她。女生的脚步顿了一下,说:“傅盈。”

莫思瑶突然爬了起来,追了上去:“我叫……叶思瑶。”十三号这天是星期五,大晴天,阳光明媚到刺眼的程度。

高考就在下个月的七八号,自电话挂断之后,莫思瑶就再也没有开过机,周末休息去探望叶爸崔妈的时候,她特地把手机留在了他们家,并交代了自己想专心学习。然而始终是有些不在状态,学习起来心不在焉,感觉思考能力及记忆力都降低了不少,反应速度也差了许多。她想,这样下去,她或许考不上A大吧?

真不像样啊……莫思瑶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她咬咬牙,突然下了决心,五点半时混在走读生中出了校门就直接打了辆车,直奔酒店旁的大商场。

她头一次忽略价格,用程颐借给她的卡刷了一件死贵死贵的白色小礼服裙,当场换上,并在化妆品销售员对她皮肤的赞美声中,花钱

化了个淡妆。

到酒店的时候差不多七点,莫思瑶顺着酒店服务员的指引来到了他们迎宾的地方,只是当大片的粉色映入眼帘,在临门一脚之际,她像是突然惊觉,猛地一个闪身,躲在了高大的盆栽之后。

莫思瑶偷偷探出头去,却不敢去看程颐,大概怕看到他的笑容,然而眼前的一对伉俪情深的剪影还是让她感到一丝眩晕感。她就这样静静地藏在一角,呆呆地看着不停涌现的宾客,看他们面带笑容,言道恭喜,自觉地忽略了她,将目光集中在那对新人身上。

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控,却是自己找虐。

或许是料到她今天会来,林茜在迎宾之余偶尔会用探寻的目光扫视全场,但莫思瑶终究没有勇气再踏出这一步。

看着程爸爸程妈妈满面笑意地站在那里,看到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脸孔,莫思瑶深吸一口气,绕出宴会大厅,拐进了洗手间,不料听到有人在闲聊。

“……在这里办酒宴不便宜吧?”

“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吧?你知道他们那个承办婚庆的团队吧,收费都是以万为单位的。”

“说起来,你记得咱们那年高考,程颐除了第一门,全部缺考了吧?”

那个。"“记得,是因为那个谁出车祸死了吧?就他那个小青梅,隔壁班“也够痴情了,听说第一门他还是被家里人架着过去的,交的白卷。后来就直接放弃了。"

"不过缘分这种东西怎么说得清呢?也是因为后来咱们学校特诗

他在本校复读一年,林茜才有机会的吧。”

“能娶到林茜,程颐也不吃亏好吧,人家什么身份啊。”“那是,蛮般配的,啊……好羡慕啊。”

"唉,你说如果当年那个青梅没死,今天站在程颐身边的,应该是她吧?”

"不一定吧,青梅竹马的事谁说得准啊,说起来,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

莫思瑶推门而出洗了洗手,甩了甩水珠,把所有背负着的负面情绪一同甩去。

“你在看什么?”先前闲聊的人问旁边发呆的那个。

"哦……”那人回神,“没什么,刚刚那个女孩莫名眼熟呢。”

“来,新郎官不要这么矜持嘛,结婚的大日子是不是有点小紧张呢?放松放松,哈哈,来,笑一个。”正在留影处帮忙拍照的摄影师发声,拉回程颐的注意力。

程颐对着镜头展露出一抹不算太自然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抬头往酒店大厅入口处望了过去,恰好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走了出去。

那背影有点像她。

可一定不是她,她此刻应该在学校里上晚自习。程颐自嘲地笑笑,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有点难过。

莫思瑶,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迎娶我心爱的女孩。她会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持捧花,站在阳光下,绚烂得一如世上最美的花。

那时,我一定会带着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的傻笑,紧张又雀跃地看着她,看着那个如花般洁白又芬芳的我心爱的姑娘。

我会被她的美丽所震撼,欣喜得无法呼吸,于是只能屏住呼吸看着她徐徐向我走近,半透明的薄纱轻轻地披在她身后,拖曳出一地鲜花。那将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我最珍惜的画面。

待我儿孙满地,我会给他们讲爷爷奶奶的故事,然后我与她相视而笑。与她一起迎接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可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如流星般悄然逝去,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莫思瑶,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再见了。

程颐别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林茜,笑容同样柔软。

有个女孩,在我最黑暗的时候陪我走向光明,她将成为我的妻子。那天晚上,莫思瑶以那副装扮回到班上,所造成的骚动她已经懒得去理会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那些,她开始拼了命地读书,最后这段时间,她憋着一口气,尽全力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高考时,叶爸和崔妈都来送考了,考完她吐出一口浊气,有种解脱的快感。程颐并没有出现,听崔妈不经意地提起,林茜和他好像在筹备蜜月之行了,又说只要莫思瑶想,她愿意出资让莫思瑶也出国玩玩放松一下。

莫思瑶拒绝了。崔妈摸摸她的头说她懂事,然后又婉转地说,程真是个好男人,最近一直有打电话来关心她的情况,但这种关心有点太过了,毕竟是已婚的男人,最好还是保持合适的距离。

莫思瑶想起那天看到他身着西装与穿着婚纱的林茜手牵手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别人的男人我不要,我这儿又不是收破烂的。"

“你这孩子。"

之后的填报与录取都很顺利,莫思瑶顺利地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像是肩上的担子突然被放下,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叶思瑶”这三个字,她像是误闯入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与之格格不入,整个人有种虚无惑。

为了弥补这种虚无感,她没有直接回去,想出去走走。

莫思瑶先去了A大,作为附属学校的学生,从前夏令营的时候,她来这里参观过的,气派的学校大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立于风雨中

流露出历史的沧桑。抬头望去,有种不可言喻的庄重感。过门不入,她又搭车去了她原本的住址。这地方终是在城市规划中被淘汰在时间的巨浪中,如今被围了起来,起重车或不知什么机器发出的隆隆声不绝于耳。隔着围栏向里望去,她从前的住所已经被拆得不成样子了,想着几个月前,那里还是她温暖的家,莫思瑶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得不能自已。

后来,她漫无目的地闲逛,沿途的小叶榕郁郁葱葱,老城区的变化远没有别的地方大。大多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让她稍微找回了一丝归属感,只是车水马龙,时光早已在指缝中偷偷溜走,瞬息十三载。

走着走着,莫思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两条街以外的人民公园门口,这是小学时的她最期待来的地方。想起那会儿,她和程颐为了得到批准,主要是为了得到玩机动游戏的那些经费,加上也有彼此较劲的意思吧,都铆足了劲学习。这种勤奋使他们从没掉下过全班前三,排名一出来,他们就能在公园里疯玩一天。

这公园确实是有些历史了,许多设施已陈旧破损,但树木茂盛了许多,是这城市中央难得的一抹绿意。公园中心有一处人工湖,她小时候觉得特别大,如今看来还好,带有儿时记忆中那固有的湖腥味,让人感到亲切。沿着湖岸前行,有阶梯可下行,一排木板搭就的小桥通向湖中,小桥两边停靠着好些辆破旧的天鹅造型的脚力船。

因已过了晨练的时间段,天气也有些炎热,眼下公园里的人稀稀拉拉的。莫思瑶顺着小木桥走了过去,两边有简单的防护措施,但因为有些年头了,缺这少那的,就连脚下的木板也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些摇晃。

莫思瑶想租艘船,踩到湖中心去,但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到工作人员,只能作罢。

她突然想起在家里相册中见到过的,她爸妈带着她在这儿踩船游湖的相片,具体细节已经不记得了,但相片里的她站起身子,笑容灿烂,回想起来仿佛能听到爸爸在耳边呼喊:“哎呀,你小心点,别摔下去!”

她一时感慨,突然扶着小木桥上的两处钢棍样的栏杆,然后整个身子探出去,“啊”地大叫了一声:“爸一妈一”

“我回来了!”我考上A大了!"你们在哪里?”我想你们!

她含泪看了看湖中模糊的倒影,伴随着波光,她自嘲一笑,本来想收回身子,不料脚下一滑,大概这沿岸的木板上有些青苔,她调整了一步还是没找到着力点,只得将力施予双臂上,却感觉手扶着的栏杆也有些松动,加上木板摇摇晃晃的,蓦地,她心中一慌,整个人突然失去了平衡,径直往水里栽了进去。

我一定是白痴!这是莫思瑶的最后一个念头。伴随着“扑通”一声,她整个人顷刻间没入水中!

救命!她想呼喊,却感觉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鼻口腔,她紧闭着眼睛,但失去方向感这件事更让她恐慌,她双脚胡乱地蹬着想踩到湖底,可脚底那一层黏黏糊糊软塌塌的触感让她一再滑开,借不了力。

没有准备的坠水让练过基本浮水姿势的莫思瑶极度惊慌,求生的欲望让她奋力挣扎,完全忘记了老师曾教过的自救方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隐隐听到身边又是“扑通”一声,她随着掀起的波浪浮沉了一下,随即肩膀被什么人坚强有力地一揪,她这溺水者终于见到了曙光,忙附着在那人身上,脚也终于找到了着力点,待站稳破水而出,大量的空气终于灌进口鼻,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可以畅快呼吸的滋味有多好。

水位其实只到她腰以上这个位置,刚刚大概是被吓了一跳,莫思瑶不可避免地呛了一大口湖水,一时间,苦涩难闻夹杂点臭水沟的味道让她站在水中剧烈地干呕起来,仍有点惊魂未定。

拉她一把的那个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待她稍微缓过劲来,那人又一声不吭地扶着她往岸边走去。莫思瑶艰难地在这潭死水中迈步,她拼命地抹去沿着头发滴下来的湖水,重重地喘着气。好在离岸边也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小木桥旁,她只觉得四肢有些发软,爬不上去。

还是那个男人,他个头很高,侧身往后退了一步,随之两只手扶着她的腰部,往上一托,助她上了岸。

啊……终于活过来了。

“谢……谢谢!谢谢您!”因对方为了救她也跳进了水中,弄湿了衣衫,莫思瑶除了十万分的感激,还有种很强烈的亏欠感和丢脸的感觉。

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有机会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模样,然而当那人的容貌映入眼帘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啊?怎、怎么又是你?!”

顾南?!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刻?

顾南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眉头皱得紧紧的:“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不用,喀喀……不用了!真的谢谢你!谢谢!我……”

莫思瑶这一刻的心境特别复杂,感激又……有种微妙的感悟,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有一瞬,她甚至理解了他身上的那种孤寂感,如果这次他因救她受伤呛水什么的,她会觉得更加抱歉吧……

此刻她有些词穷,埋下头,觉得有些窘迫,只反复地说着谢谢。事实上,她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惊呼一声:“啊!我的录取通知书!”

好在她的红书包自带防水功能,以前下着大雨背着它冲回家,即使全身湿透了。书包里的书也没湿。眼下摔进去的时间还不算长,她打开拉链一看,录取通知书奇迹般地只在硬壳外有点水迹,这更加让她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小心地拿出来,用湿湿的手擦了擦外边的水迹,吐了一口浊气。这个不能丢,绝不!

只是那种酸臭的味道又涌上喉尖,她再度干呕了几下,腥臭的湖水仍呛斥在鼻腔喉咙里,难受得要命,全身也湿淋淋的黏糊又恶心,还有她那双满是泥巴的跑鞋……

莫思瑶这才慢半拍地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她今天穿着牛仔裤加T恤,如今全身湿透……

顾南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因身高优势,他的衣衫湿得不算多。他突然不动声色地脱下上衣,直接罩在她头上。一股特属于他的男性气味,带着些温热感笼罩住了她。又听见他说:“忍耐一下。”

莫思瑶莫名地有些脸红,但还是把手穿过袖口:“谢、谢谢……”抬头见他如今赤裸着上半身,身上有那种健康的、因长期保持运动习惯才能拥有的肌肉纹理,脖子上一条简单的黑绳吊坠颇有种诱人……犯罪的意味。啧啧,没想到当年的非主流小孩居然也男大十八变了……

她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

"走吧”

"啊?”莫思瑶抱着录取通知书、抖了抖她空空如也的小红书包,“去哪儿?"

“送你回家。”

“啊?”她突然想到她刚刚经历了领张通知书,却在未告知崔静的情况下跑出来,还掉进了水里差点淹死这件事…

这事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回去!”

顾南的裤子也是湿淋淋的,他再度皱紧了眉头,却没有问为什么:“那你要去哪儿?”

"我、我……我还没想好。”

“你的手机呢?”他问,“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人?”

“啊!我的手机!”莫思瑶这才想起她揣在裤兜里的手机,赶忙掏出来一看,湿漉漉的,她哭丧着脸用手指扒拉了好几下,滑不动了,坏掉了。

“沾了水滑不动很正常。”顾南难得露出一个“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傻”的表情,然后很通情达理地补充了一句,“屏幕还亮着,或许还能救.-你记得谁的电话?“

“啊?”不瞒阁下,她手机联系人里很空!

莫思瑶很自然地想起能倒背如流的程颐的手机号,但她迅速地摇摇头:“不记得。”

顾南突然勾了勾嘴角,被她发现了。“你笑什么?”莫思瑶问。

“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你属于特别不爱玩手机的那个类型了,对手机没有依赖性这件事你做得很不错,这点很神奇。”

“你怎么知道?”

“先出去吧。”说罢,他拾起应该是在跳水前就掏出来的手机皮夹,然后走在前面。走了两步,他微微侧身看她,“我刚刚在先南路那里碰到了你,见你神色不对,便跟上来看看。”

被他意外的坦白微微惊到,莫思瑶有点结巴:“先、先南路?那..…你跟了我很久啊。”

那是她的旧居所在啊,他跟了她两条街?

"但一路都不见你掏出手机来瞄一眼,上次在河边也是,坐着发呆都不玩手机。”

“啊?我--“

"我没有恶意,我说过,我觉得你很像我一位故人……你神色不对,我就下意识地跟着你了。”说完大概怕被她误会成坏人,他又补充了一句,“怕你出意外。”

"哦.…"

“所以你也不用介怀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很像她。”顾南说这话时,有股意外的冷漠,“但你不可能是她。"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自作多情?莫思瑶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我还真是那位故人!不过也没有很熟好不好?故什么人,除了朝我踢过石头,您还干过什么好事?

"你似乎特别喜欢对着水抒发情感?”

“呃……”不知道为什么,莫思瑶有种很丢脸很丢脸的感觉……之前在河堤边,她也这么大喊大叫过。

“回家拿脸盆接一盆水,对着它喊,效果应该差不多。”你可以闭嘴了。

"一盆不够可以多接几盆。”

莫思瑶拎着小红书包跟在他后面,死死地瞪了他一眼。“我是说真的。”

"……够了!你别管我。”但她的心情意外地放松下来了,她隐隐有点察觉到他这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虽然方法有问题。

“想好去哪里了没有?”他突然又问。

“没有。”莫思瑶突然有些自暴自弃,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身狼狈。他顿了一下,说:“我家就在这附近。”“啊?”

“你的录取通知书是A 大的吧?”

“这是我的学生证。”他突然把皮夹打开,抽出一张证件给她,上面印着A大研究生证,系别是建筑学。莫思瑶被“建筑”两个字狠狠吸引住了,居然感觉有点微微刺眼。当年听她妈说,要不是义务教育,这家伙早被赶出学校八百年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学了建筑学!

顾南接着道:“你的录取通知书上有学校招生办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过去核对一下我的信息,我是建筑学研二的学生,顾南。”

“如果没有联系方式,我家附近有个派出所,待会儿经过时,你可以进去说明情况,让他们半个小时后打电话复核下你的安危。我可以留下我的身份证号码,事实上,你有必要做这件事,这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见她没有回应,顾南顿了一下,说:“我没有恶意,纯粹是因为你的长相才想帮助你。”

为什么莫思瑶感觉这不是一句好话?

莫思瑶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够了,你不要再提我的长相了!”她其实多少能理解他的做法,就是突然看到需要帮助的人和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感吧。

看不出来啊,他还挺善良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鬼样子:“那……谢谢你了。”

莫思瑶越走越觉得自己疯了,跟着一个陌生人去他家?而且一路上还要承受所有人异样的目光,怎么样?没见过人掉水里吗?!

还有那边那位小姐,人家打赤膊而且很帅又怎么样?请不要再偷看了好吗?!

还有,请不要再用奇怪的眼神顺便打量她可不可以?

莫思瑶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跟着顾南,只是当他们真的经过派出所,顾南提示她进去之后,她心里的顾虑消除了大半,或许她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里面有个比较年轻的干警是认得顾南的,大概听了下来龙去脉,就笑着跟莫思瑶拍胸脯保证说绝对没事,劝了下她如果有啥困难可以提,还说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一定会将顾南绳之以法。最后,干警还表示可以帮莫思瑶查找下家里人的联络方式,并通知他们来接她。

莫思瑶只说记得回家的路,换洗后可以自行回家,最主要的是,她现在浑身难受得厉害,如果真联系上了崔妈,还得好一番解释,所以她打算还是给个机会让顾南把好事做到底,喀喀……算起来他也不号啊,怎么说她也救过他一条命…

老城区沿街一带遍布小商铺,顾南给自己随便买了一件T恤套上了,给莫思瑶也买了一套,还递了瓶矿泉水给她。进屋之后,顾南就进了里屋迅速换了身衣服,随后把钥匙搁桌子上便主动出门了,还提示她反锁上大门。

将钥匙搁在桌子上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却解除了莫思瑶心底最后的一丝顾虑。

这小子算是“得人恩果千年记”,倒是个善良的人……从莫思瑶的角度,他那一脸不羁倔强的样子还很深刻呢……她突然滋生了一种可以凭她这张脸提任何要求、予取予求的错觉。

因为怕顾南久等,莫思瑶飞速地洗了个澡,只是心理作用觉得皮肤发痒,她还是节省出时间反复清洗了几次,然后穿戴整齐,擦着头发打算去开门。

临近门口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个莫名耳熟的声音,这个声音,让她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飞快跳动起来,当听到“那我先回去了”这句话时,莫思瑶飞快地打开了门

她如着魔般着急地寻找声音发出的方向,当目光接触到那位中年妇女时,泪水迅速爬满了她的眼眶。她的四肢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积压已久的压力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释放的缺口。

那是..

“妈!”莫思瑶猛然失控地大喊出声。“妈-”那是她的妈妈!

莫思瑶抹掉眼泪,不想让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岁月到底造的什么孽啊,她亲爱的妈妈怎么突然就被皱纹爬了满脸,头发斑白,神态也是带着憔悴的……

可见当年她的“去世”,对妈妈的打击有多大。

莫思瑶突然就哭了出来,狂奔着扑进妈妈怀中,拼命地反复喊着:“妈-"

她妈妈当年也是一方才女,一九八〇年参加高考,一举考上了大学,和她爸爸是校友关系,在众人美慕的眼光中结合,毕业后双双分配到了某国企,一九八六年生下她,后因形象好、业务佳,没多久就被破格提拔为财务科科长,待遇在当年属于中上水平,不愁吃穿,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人人称羡。

可如今……

“你一”罗素梅的声音有些颤抖,莫思瑶的那一声“妈”,宛若利剑直直穿透她的心灵。原来有些声音就像用最锋利的淬毒的刀刻下的印记,你永远不会忘记。她应声望去,看到了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那张脸上如今挂满了泪水,承受着万般委屈一样。而那个人,已经向她奔来。

因为过度的震惊,罗素梅全身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了起来:“你是”

“是我!是我啊!我是瑶瑶啊!是我……我、我回来了……呜呜呜……妈”莫思瑶撕心裂肺地号出来,把这些天承受的孤独、难过、委屈、害怕通通抛开,不顾一切地紧紧搂住妈妈,紧紧地搂住她日思夜想的妈妈,号得哭天抢地,“妈”

“瑶瑶?”罗素梅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却迅速自我否定了这个答案,她突然打了个寒战,浑身透骨地冷,只有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若不是她的瑶瑶,那她抱着的是谁?那模样、那神态,不正是……不正是她的瑶瑶吗?这孩子的身子是温热的,四肢有力地抱着她,哭得委屈又真实,是她的瑶瑶……

罗素梅不敢相信,可那张脸、那委屈至极泪流满面的模样,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心。眼前的一切像是个易碎的梦,让她一直僵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背也微微弓着,那是被无情的岁月压弯的脊梁。她不敢有任何反应,就怕这孩子消失……哪怕是假的,哪怕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依旧瞪大了眼哪怕是假的,她也害怕她的瑶瑶消失。她的唇轻颤着,眼睛都不敢眨,早已哭干多年的眼泪突然又悄然无息地爬上眼眶,许久许久,她突然怔忪着摸了摸莫思瑶还湿润的头

哪里了?”发,轻轻地,背负沉重压力地,像个孩子一样语带责怪:“你……去

莫思瑶只拼了命地号啕大哭。

罗素梅颤抖着重复:“你去哪里了?过得好吗?你怎么把妈妈丢下了?”她如自语般喃喃。“呜呜呜……妈妈……”

“妈妈好苦……”罗素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久以来的压抑,让她的语调也变得激动而抑制,“妈妈想你想得好苦!”“妈!”

“瑶瑶,我的女儿啊!嗷,你这是去哪里了?你怎么就不要妈妈了?"

“妈一对不起,我回来了,是我!”

两个女人,仿佛隔着一个世纪,蹲坐在这楼梯间,相互拥抱着大哭起来,许久,许久,罗素梅终于从这种不可思议的重逢中抽出身来,她拍了拍莫思瑶的肩膀:“你跟我进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莫思瑶点了点头。她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看了一眼几乎僵硬的顾南,并难得地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她们哭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顾南也在瞬间明白她们产生了想将他排挤在外的打算,他的言语有些着急:“不可能!

“我有知情权!所有的一切!一点也不能少!“我坚决捍卫我的权利!”

罗素梅的屋子就在顾南的对门,和顾南简洁的装饰风格不同,这屋子处处是仿照以前他们的旧居来装修的,当年他们家在装修上是费了点心思的,在当年而言,应该也能匹配上一句“低调的奢华”。看到熟悉的环境,莫思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上眼眶。罗素梅像是微微清醒过来,一直在暗中观察莫思瑶的神态,突然开口道:“我孩子的房间基本是一比一还原的,她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动。”她缓缓地叹了口气,“孩子,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以前我门后贴着的,那张我自认为得意的作品,你却说是鬼画符的那幅向日葵,你也给我贴上去了吗?你老说占地方的那些手办,也还在我柜子里吗?”

“妈!是我!”

莫思瑶像是为了说服罗素梅,说了许多母女间的私密事,说到后来,两人皆热泪盈眶。罗素梅这会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个妖怪,她也认定了这是她闺女。

就在这“情到浓时”,原本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顾南突然插了一句嘴:“验 DNA你也没问题?”

母女俩同时抬眼给了他一个“滚”的眼神让顾南自己领会。

然后,莫思瑶又撇嘴,再度撒着娇喊着妈妈扑进了罗素梅的怀里。罗素梅摸了摸她的头,心情复杂,只道:“怎么头发还是湿的?过来,给你吹吹。”

莫思瑶乖巧地坐着,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道:“妈,我爸呢?”罗素梅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你们不是去美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妈妈不说话,她又问,“妈?”

“晚点再跟你说吧。人老了,我还没完全接受你‘死而复生’这件事呢……”罗素梅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哪里蹦出来的妖精。”

“哦。”

“你刚刚说你住在程颐给你牵线安排去的、失去孩子的那个家庭里,那今天你出来多久了?打招呼了没?报信了没?人家都不挂心的吗?”

“我……我手机坏了,电话号码不记得了……”莫思瑶突然感受到强大的人情债,却下意识地逃避了,“妈,我今天不想回去了……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良心被狗吃了?”以前,罗素梅就是家里说一不二的“皇权中心”,她也不用发火,静坐在那儿挑挑眉,气场就出来了。眼下,她带着不认同的目光看了看莫思瑶的打扮,“瞧你身上穿的都是什么,什么眼光,走,换衣服去。”

顾南感觉胸口中了一枪。

推开房门,莫思瑶的眼眶又热了。这就是她熟悉的样子,细节上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她还没来得及在床上打两个滚,就听到罗素梅似强忍着泪水,声音微颤地说:“我每年都会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就好像你从未离开过。"

大概见气氛有点沉重,她又故意调侃道:“傻闺女还是傻人有傻福,模样、身材都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样子。”

“妈!”莫思瑶心一酸,一转身又把她妈抱住了。“换衣服,我带你去给人家道谢。”

直到坐上回叶家的车,莫思瑶还记得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她妈抱着她的衣服捂着脸不停掉泪的场景。

宣泄、释怀、欣喜,以及对过往的悼念。莫思瑶就这样偎依在妈妈的身边。

说起来可能有点夸张,但她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一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因为时间的转移、世事的变迁或这样那样的理由离你而去,但有些人永远不会,哪怕你不小心先背弃了他们,可回首时,他们往往依旧等在原地,这就是父母。

这些年,她被他们爱得太理所当然、太心安理得了,她小心翼翼地去适应、迁就、讨好着这个世界,却肆无忌惮地在父母面前任性妄为,挥霍着那份无私的爱而浑然不知。

以前她总觉得程颐是她最近的人,开心事、糟心事多半是与他分享,可时过境迁,十年之期,对他而言已是长情,对她唯剩遗憾,最后坚守在原地的,还是她的妈妈,她亲爱的妈妈。

“妈?”“嗯?”

“我爱您。”从前羞于启齿的告白这一刻轻易脱口而出。“傻闺女。”罗素梅摸摸她的头。"我爱您!”

罗素梅眼中含泪:“……我也爱你,孩子。”莫思瑶笑了,她知道,以后也将如此坚信。

“你还记得我吗?”自告奋勇当司机的顾南枉顾眼下的好氛围,突然插嘴。

莫思瑶觉得他打破了眼前的好氛围,不是太高兴,但还是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突然就笑了笑,又问:“被车撞的那一刻,痛吗?”

“…你说呢?”

“然后你就‘嗖”的一声到了这边的世界?“没有‘嗖”的一声。”莫思瑶没好气地道。“那有没有一道白光?”“没有一道白光。”

"被挤压感?五脏六腑移位?头晕目眩?天地颠倒?”“你可以闭嘴好好开车吗,顾南?”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不可以,我还没问完。”"……妈!”

叶家为那个早逝的女生保留了一间房,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保留着它原本的样子,就像她妈为她所做的一样。

对莫思瑶来说,那是个禁区,她不曾想过踏足。

有时半夜去上卫生间,莫思瑶会路过那间房,偶尔房间的门缝里会透出点点亮光,里面传来温柔的说话声,大概因为夜晚太寂静,她会不小心听见“给你找了个妹妹”“你会不会怪妈妈”这样的私语……

每当这个时候,莫思瑶就会格外想她妈妈。等待录取通知的这些天,她恶补了这些年发生过的那些大事件,她错过的奥运会、世博会,错过的经济腾飞,就连简单的网页浏览,居然也有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是刚经历完拨号上网那个年代的,好不容易用上宽带,100KB左右的下载速度已经让她感恩戴德了,以前在线看个MV都能卡到你怀疑人生。

如今崔妈家的网络,下载单位从KB变成MB,真的就像单车换火箭,快到飞起。

莫思瑶就这么沉浸在思绪里,而叶家已经到了。这时的叶家已然炸开锅了。

到了饭点人没回来,电话打不通又联系不上这件事,让这对曾经关上过挚爱的夫妇再一次惊恐去哪儿了?会不会又出意外了?怎么

还不回来?,哪儿做得不对了?

学校的监控显示莫思瑶是在无任何胁迫下自己走出校园的。大概…一出去玩了?迷路了?情急之下的崔静将电话打给了林茜,对方面吟了一番只让她少安毋躁,又说怕孩于突然回来,还是让他们先在家里等等看,这一等,他们终于等到了门铃响。

“遥瑶!“崔静飞奔着去开门,这孩子确实带给她很人的心灵抚慰,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是把莫思瑶当闺女看的。

听到这急切的声音,莫思瑶自觉闯祸丁有些心虚,她微微侧躲在罗家梅身后,门一打开,她便万分抱歉地躬身行了一礼,大喊:“对

"你去哪儿……”原本眼神发亮的崔静见到这阵仗,突然沉静下来,不起,崔妈妈!"

女性的直觉在这一刻发挥到极限,发问前她已隐隐有了揣测,“你一这是--

罗素梅也行了一礼,直直地看向眼前这个与她历经过同样悲痛的女人,自我介绍道:“我叫罗素梅,是这孩子的生母。”见对方万分震撼地沉下脸的样子,她轻轻拍了拍莫思瑶,吩咐,“你跟顾南在外面等,我有点事要和你崔妈妈谈谈。”

说完,她抬头看向顾南,言语中尽是信任:“帮我看着她。”

崔静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莫思瑶一眼,还是微微侧开身,领着罗素梅进屋了。

莫思瑶感觉心慌得厉害,像是闯下天大的祸,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宣判结果。

“孩子呢?”听到声响,叶父叶国华搭了腔,当年因为饮酒过度,他患上了严重的痛风,自此腿脚一直不方便。

"这位是孩子的生母。”崔静答非所问,然后回头看了罗素梅一眼,"坐吧。"

气氛显得很僵硬。

"谢谢。”罗素梅应声坐下,并静候崔静与叶国华平复些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主动开了口,“在没当妈之前,孩子永远理解不了他们出门未归,父母心里的忐忑与担忧……这一点,我要给你们道个歉。”

“不需要。”向来温和的崔静,态度突然有些强硬起来。

“你”叶国华开口,一时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孩子……”“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吧,你想怎么样?”崔静打断叶国华。

“我不是来抢孩子的。”罗素梅主动说,又顿了一下,“这孩子之前出了事故,说是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忘了回家的路。今天领了录取通知书,大概是触景生情,突然对从前的事有了些记忆,就搭车往记忆中的地点走,然后上天垂怜,让我与她重遇……

两人都没搭腔。

罗素梅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轻轻的:“孩子离开后,孩子她爸变心了,虽然现在人在美国,但多少还有点良知在的,家里的财产他一分没要,当年在美国赚的那些钱,也都在我名下。老区那块,我还有套房子,正在拆迁改造,回头回迁房一下来,可能还有分红。大哥大姐,我说这是想先表态,我不是图你们的钱。”

“我大概听瑶瑶说了你们的事,我特别理解,因为感同身受……”她的语调有些沉痛,“孩子是我们的心头宝啊,从那么小开始就抱在

软软的、小小的,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会叫妈妈,会讲话,会哭,会笑,会哄你开心……她穿少了怕她冷着,穿多了怕她闷着,她生病了摔疼了你揪着心,担心她贪玩没吃饱,担心她在外被人欺负……孩子就是我们的命啊!”

“我……”罗素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真以为这孩子死了。”她的情绪突然找到了爆发点,眼泪瞬间就上来了,连声音都变得哽咽:“我每天都躲在家里哭,一想到我的孩子再也不会推开门笑着喊我‘妈妈’了,我、我就……撕心裂肺……我的孩子没了……每个人都在跟我说节哀顺变,怎么‘节’?怎么‘顺’啊?他们都不懂。

"但是大姐,你们……懂吧?”她声音颤抖。

像是想到自己的经历,崔静的眼泪也涌上眼眶,叶国华低下了头。“能见到这孩子,我、我……我高兴得快疯了,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罗素梅吸了吸鼻子,克制住情绪,“我真的感激你们,感激你们这些日子对这孩子的照顾,给了她一个身份,给了她一个家。我自己的闺女我自己知道,这孩子啊,打小性子就倔得很,有时候也爱乱发脾气,独生子女的臭毛病她都有,希望这些日子没有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她还算争气,考上A大了,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她不会这么没有后顾之忧地勇往直前。我想过了,只要你们不嫌弃,孩子还是继续跟你们姓,还管你们叫爸妈。她闲暇时回来看我,我一定领她来你们家,因为这里离A大近,若她节假日和双休来你们这儿蹭饭,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屋子里陷入一种让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一时间谁也没再开腔,只有隐隐抽泣的声音。

许久,崔静擦拭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道:“我早知道她有可能找回父母,只是一直抱着‘大概找不回了’这种不该有的想法,我……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你们能团聚,我们应该替你们开心的。我、我只是难过,我们家娜娜……我们家娜娜………"

她越往后说,声音越哽咽:“是永远回不来了……"

罗素梅突然起身,默默地坐到崔静身边,拍了拍她的大腿。

崔静没再吱声,两位原本陌生的老人,互望了一眼,拥抱在了一起。

顾南不动声色地看着焦虑不安、来回踱步的莫思瑶,突然开了口:"那天在河边,你听到我的名字时愣了愣,其实是认出我了吧?”

"啊?…嗯。

"你……怎么会认识我?”他从头到尾表现得还算正常,但紧握的拳头透露了他的克制。这个问题,更是隐隐藏着他的期待。

莫思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很有名好吧,就你当年那造型,多独领风骚啊。”

他似有感慨:“你还记得我。”

“怎么说我也在生死关头推了你一把,还能不记得你?再说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对我来说,时间过去得并不久。”

“知道是我……”他顿了一下,说,“还救?”

“就是因为知道是你,才救啊。”莫思瑶其实也有点想不起那一刻的想法了,只感觉如果他真的就这样去了,好像……人生太悲惨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搭腔,突然说了一声:“谢谢。”

“哦……”莫思瑶摸了摸鼻头觉得有些尴尬,“没事,你也救了我一次。”

他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样子印在脑子里,突然道:“湖水的味道不好吧?”

莫思瑶横了他一眼,经他一提醒,这会儿,鼻腔、咽喉里那种不舒服的异样感又泛上来,胃里隐隐翻腾。

“哎呀,你能不能闭嘴?”莫思瑶本来就有点心绪不宁,不客气“没事了?”

地瞪了他一眼,“本来心情就不好。”

“哦。”顾南沉默不到三秒,“下次不要太靠近水了。”“知道了……”这人烦不烦啊?

他又说:“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故人就是你,对吧?”“……知道。”

“我参加丧礼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相片,不是一脸血的那种……”他怕忘记,这些年一直重复地描绘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小巧的唇……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强调道,“你现在活着归来,我很高兴。”

莫思瑶想起他当时也只是个小屁孩,估计看到她满脸是血的样子心里还是害怕的,想了想,她有点心软,安抚道:“……其实想想跟你也没关系,是我自愿的。”感觉双颊有点被他灼灼的目光烫到,她沉声道,“你不要老是盯着我。”

“哦。”他应声敛了敛视线,“你现在可以要求我为你做更多的事,包括要我的命。”

“神经,我要你的命干吗?”“真的。”

“没必要!哎哟”她又想起她妈现在在里屋和崔妈不知聊了什么,顿时更加心烦意乱,“你闭嘴!”因为一直认准他比自己年幼,所以莫思瑶也懒得客套,“如果你特别想弥补想为我做点什么,那么麻烦你为我闭嘴,把嘴巴拉上拉链,懂吗?"

顾南点点头,又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开口:“我觉得你可以信任梅姨,她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厉害的女人。”

“当然,那可是我妈!啧……”突然意识到顾南可能是在安慰她,莫思瑶无语地嗤了一声,虽然还是觉得他很烦,但心情意外地放松了许多,她撇撇嘴,心想当年那个非主流居然还有这种心思,蛮意外的。

又等了一会儿,门终于再度推开,崔静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很多。率先开口:“进来吧。”

看得出两个妈妈的眼眶都泛红,莫思瑶怯怯的:“崔妈。”

莫思瑶又赶紧瞄了一眼她妈,感觉气氛还可以之后,她壮着胆子"嗯。”

摸着肚子厚着脸皮问了一句:“我中午还没吃饭呢,崔妈,咱们今晚上吃什么呀?”

"西北风吧。""讨厌!"

三个女人都笑了。

"那个小伙子,怎么称呼呀?”崔静倒也没忽略一表人才的顾南。"顾南。"

"哦,你也一块儿进来吧。”

大家鱼贯而入,跟在最后的顾南小声问莫思瑶:“你知道大人为什么习惯性说喝西北风,而不是东南风吗?”

“没想过。”

“因为东南风湿润温暖,西北风凛冽刺骨还带着沙,刮在你脸上会让你疼,还能堵你一嘴颗粒。”

莫思瑶继续翻白眼:“……够了。”

莫思瑶觉得她妈是真的厉害,很快就和崔妈叶爸聊一块儿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她,跟崔静一起把酒话当年,说下岗潮啊、房价大涨啊、国内外风俗人情啊,又聊了二孩政策,尤其是崔静,喝了点小酒红光满面,侃天说地,好不快乐,与她妈有种相逢恨晚、一见如故的感觉。

唯一心跳加速的场面就是崔静无意识地问了一句“您闺女怎么还这么小”之类的,罗素梅不动声色地感慨“就是老来得子才宝贝得不得了”,回答得特别自然流畅,莫思瑶的身份这件事就被轻易掩饰过去了,一点撒谎的痕迹都没有。

于是莫思瑶就摸着脑门想,这些年,她绝对有被她妈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时刻!

后来,崔静拉着她妈聊起来不让走,还是叶国华先开口,说人家母女重逢让她们单独相处一会儿,崔静才依依不舍地把她们送到了门口,还不忘交代:“明天还来啊。”

顾南非常好地扮演了透明人的角色,整个晚上都没什么存在感,却又会恰到好处地添个饭,倒杯酒,还尽职地开车把她们送回家。

晚上,莫思瑶抱着她妈聊天聊到很晚,大概知道了这些年妈妈的一些经历。

当年她“去世”之后,她妈因一直无法摆脱悲痛,辞掉了工作,她爸重新振作之后,见单位有出国的机会,便化悲痛为力量苦练英语,竞选上岗,后来因工作出色,申请家属随行,把她妈也带过去了。

陌生的环境在某方面淡化了她妈忆女成狂的趋势,却让她异常敏感尖锐。

后来为了改善生活,她爸把握住机会自行创业,熬了两年后赚了点钱,中途他们也采取医疗干预的手段要过孩子,但大概是年龄大了理压力也大,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熬不过寂寞也好,抵不住诱惑也罢,又或许是太想再要个孩子,她爸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婚内出轨,还有了孩子。她妈并没有歇斯底里,和平分手了。

结束与她爸的婚姻后,她妈的性子反倒平和了许多,二〇一三年底回国后意外地发现和顾南成了邻居。顾南这些年一直在寻求她妈的原谅,也是这份坚持,让她妈转了态,和他有了往来。现在她妈是失独之家的委员,每天没事就去做做义工,慰问失独家庭,和那些悲恸的父母聊聊天,搞搞活动,日子简单而充实。

“其实想想你爸也挺不容易的。四十岁的人了才开始学英语,大概也是为了忘记失去你的痛苦吧。”罗素梅突然感慨。

“负心男。”莫思瑶撇嘴。她其实想他,又有种物是人非、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其实我也有错。”罗素梅长叹一声,“这些年我给他的关心太少。对家庭漠不关心,他一个人在国外创业真的很苦,磕磕碰碰的,想寻求一份温暖也无可厚非。”

“反正我不原谅他,温什么暖?出轨就出轨,还说得那么好听!他怎么不说寻求真爱?!”

"莫思瑶,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他是你爸爸!对了。那孩子是个男孩,签字时他给我看了相片,挺可爱的,是你血缘关系上的弟单。"

"我才不承认我有个弟弟!就算有再多苦衷,他都不应该也不能抛弃和背叛您!您心里的苦一点也不比他少!而且他有儿子了,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女儿?"

"瑶瑶……”罗素梅叹气,“你爸真的也遭了许多罪,在国外遭受的无形歧视与冷眼、创业所面对的困难与挑战,都不是你可以想象的,而且因为你,我的性格也变得很尖锐,他能忍受我这么多年,挺不容易了。”

"不听!我不听!睡觉!"

罗素梅是那种执行力特别强的女人,第二天她就买了些水果茶叶什么的去崔静家里了。所以莫思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妈妈不在家,只看到一张字条:“自己过来崔妈家找我,先去做饭了,有你爱吃的。”

这让她有点吃味。

什么呀,眼前难道不是十三年没见的亲闺女吗?

她几个月没见她妈就失魂落魄地恨不得黏在她妈身上,她妈却在重逢的第二天就搞消失?

只是看到饭桌上备好的她最爱吃的早餐、钥匙以及零花钱,她的眼眶就又热了,决定很大方地原谅妈妈。

莫思瑶不知道的是,罗素梅昨天其实侧躺在她身边静静地看了她一整个晚上。而她之所以一大早就去了崔静那里,一来是因为她深知崔静此刻的心理,二来也是害怕莫思瑶看到自己的疲态。

其实两家老人相处得好,莫思瑶还是挺开心的,昨晚这一觉因为安心,加上落水后的疲惫和心理压力松懈下来了,是她到这个世界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特别香特别沉。

她刷好牙,吃完早餐,拿上钥匙就打算出去转悠一圈,熟悉熟悉环境,再去叶家蹭饭顺便接她妈。不料一出门就被杵在大门口的人吓了一大跳。

“哇--见鬼了!你有病啊?大早上的站我家门口干什么?!”没错,她看到了顾南……

“等你。”顾南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

见他这样,莫思瑶更来气,冷静了两秒钟后还是忍不住吼:“神经病!你等我干什么啊?”

“看你会不会‘嗖’的一声消失。”

“我说过了,没有‘嗖’的一声好吗?!”

“那很好。”他大概习惯了面瘫,但看起来有种很微妙的、身心愉悦的样子。

莫思瑶觉得有点碍眼:“我说,你怎么这么烦啊?”

“那是你对我误会很深,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着更多地了解我。”“做梦吧你。”说归说,但莫思瑶想到昨天她妈跟她说的那些话,顿了一下,突然道,“无论如何,这些年你陪在我妈身边,我得跟你说声谢谢。”

顾南沉默了下:“当初若不是因为你舍身救了我,这些年本该由你陪在梅姨身边。”

“我说过了,我不后悔。所以把你那什么愧疚心弥补心收起来吧,用不着。”

顾南突然扬唇笑了笑,那笑容若冰山上积雪初融,自地缝里奋力绽放的一朵无名小花,带着清新的春天的味道。

“嗯。”他微微点头。

莫思瑶是真的觉得他的表情少得可怜,连笑容也不是那么明显,调侃道:“以后能笑就多笑笑吧。不过,照理说,你不应该转性子转得这么彻底呀。”

“怎么说?”

“我以为你会发展成什么混世大魔王之类的。”

“我努力看看。”他又收敛了笑,还是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啧,有代沟!

莫思瑶皱着眉白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歪着头没好气地问:“所以阁下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

“陪你。”

“我不用你陪。”“那你陪我。”“凭什么啊?!”

顾南已经转身率先下楼,轻飘飘地转移话题:“梅姨真的很厉害,她刚从美国回来那年,国内有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了,当年你爸爸在股市里套车的那些股票,她重新拾起来,从一窍不通到自学成才,这些年凭借自己的直觉,一买一个准,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最厉害的是,她在二〇一五年那次股市灾难性下跌前,全抛了。”

"哇……我妈这么厉害?”一听到她妈的事,莫思瑶已经迈开腿跟了上去。

"嗯,有次我跟她去一户失独家庭里拜访,听说那家人非常抗拒帮助,之前谁去都会被赶出来,但梅姨第一次去,在那里跟他们聊了两个多小时。

"哇,真的假的?"

“我大学创业那年,在账务上有些不懂的事请教她,因为财务制度及税收政策变更,她花了些时间看书,然后帮我全部解决了,现在她是我的财务顾问。”

“算你小子识货,我妈厉害吧?”“厉害。你是不是要去接梅姨?""…….这与你何干?”莫思瑶挑眉。“我开车送你。"

"不用。”她坚定地拒绝。

“免费司机,随传随到的那种,有便宜为什么不占?”有道理!

“妈,顾南说的你那些年的事情都是真的啊?”

从崔妈家回来的路上,莫思瑶又靠在罗素梅身上胡侃。

"真的啊。说起来,你也得向顾南学习,他大学毕业就出来创业了,自立能力一流,我也不指望你成才,学多少算多少吧,活得开开心心就好,妈能养活你。"

顾南在心里默默地将一句“我也能”咽下去。

"这孩子是真的不错啊,这些年靠着自己努力活着,你能有他一半争气我就放心了。"

莫思瑶瞥了眼精神好了不少的老母亲,决定大方地原谅她狂夸别人家孩子这件事。

"你离开那年他的成绩还是全班倒数,当时他就下定决心努力一把,结果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考上了A大附中初中部,你就说说看,当年你有没有这种魄力?”

果然啊,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好,莫思瑶翻了个白眼。

她是懒得辩驳什么,但是老妈,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议论人家也不大好吧?最搞笑的是,顾南先生,你要不要插嘴谦虚一句啊?就这么全盘接受真的好吗?耳朵根都不红一下吗?

说起来,老是把他当免费司机好像也不太好……“妈,我也要学开车!”

她妈直接冷哼了一声:“白日做梦,也不想想你那光荣历史。”“啊啊啊,不要说!”

这件事说起来绝对是耻辱,小学的时候,莫思瑶学着骑单车那会儿,愣是让程颐这个还算好脾气的家伙指着她的头骂她是猪,后来好不容易学会了,初中的时候,她自告奋勇一定要她妈搭自己的单车去菜市场买菜,她妈拗不过就妥协了,结果她一边尖叫一边载着她妈连人带车掉泥坑里去了。

后来,因为担心莫思瑶害人害己,她的单车直接被没收了。黑历史啊!

“两个轮子的和四个轮子的怎么可能一样?”

“都一样,你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腻歪在我身边。主要是妈妈不相信你,妈妈怕你学了车,会将车变成一种杀伤性武器。”

“妈,你这纯粹是歧视!”

“我相信你。”顾南顶着那张面瘫脸突然插嘴,“将来如果你缺一个三年以上驾龄的副驾驶,有我。”

“闭嘴。”

闲着没事,莫思瑶就继续她的黏妈日常,每天动不动就把“妈妈我爱你”挂在嘴边,有事没事就喊一声“妈”,这天把罗素梅叫烦了:“干吗呢,你这孩子,是不是犯傻?”

莫思瑶就“嘿嘿”傻笑:“我觉得这两天你气色好多了,越来越漂亮了,过两天就有些单身老先生排队给你送花了。”

“贫嘴。”

"妈。""干啥?"

“妈,我就叫叫你。”她说完,还比了个腻乎乎的“爱心”动作,"比心!”

"一边去。"

“妈,我是说真的,我的妈妈真漂亮,嘻嘻。”

"去去去。”罗素梅忍不住笑了,“去厨房把菜洗了。”

“是一”莫思瑶话说到一半,一转身,毫无预警之下与厨房里突然蹦出来的人迎面相向,“吓死我了!”

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莫思瑶抬头看清楚对方的脸,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哪儿都是你?”

“是我,菜我已经洗好了。”顾南很淡定。"你不是说你是研究生吗?”“我是。"

“你研究什么的啊?怎么每天都无所事事无处不在?你就光研究‘怎么完美地浪费人生’这种课题吗?”

“时间蛮自由的,最主要的是,因为研究生也放暑假。”

莫思瑶一时想不到用什么精彩绝伦的句子回嘴,忍无可忍,大叫:“妈-他怎么会在家里?"

“顾南晚上过来吃个饭,你刚才上厕所的时候他进来的。”“其实所有话你都可以直接问我,不用麻烦梅姨。"“凭什么呀?你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做饭啊?”“会。”顾南直接回答,“我现在正在做饭。”“……我不吃了!”

"那就不吃了吧,我待会儿多吃点。”罗素梅笑着调侃。“妈!”莫思瑶气汹汹地抱胸往沙发上一坐,噘嘴生闷气。顾南也没多说什么,拿了搁在置物柜上的剪刀又回了厨房。

罗素梅好笑地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程颐知道你跟我重逢了吗?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温度骤降到零度以下,莫思瑶张了张嘴,突然如泄气的皮球般耷拉了下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不想打。”

事实上,从见到她妈之后,除了简单交代她回来后的大概经历,她一直刻意避免去提及程颐,这个名字对她还是有点影响力。

“你不是说,叶家也是他给牵线的吗,现在你也算从叶家搬出来了,这种事最好由你亲自交代一下。”

“不去。”

“瑶瑶,妈跟你说过,做人要有始有终。”

“哪里还有什么终……”她说着突然红了眼睛,往罗素梅怀里一扑,满腹委屈地道,“妈,程颐他变心了,他娶了别人……”

罗素梅猛地怔了怔,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才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妈!”莫思瑶不满。“娶谁了?好看吗?”

莫思瑶撇嘴:“你管她好不好看!丑死了!”

“是是是,我家闺女最漂亮。”罗素梅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抚摸,慨,“你爸不也是?你看我叫什么苦了吗?我哭天抢地要死要活了5?男人嘛,本来就那样,大多有点花花肠子,这世界又风光无限,没了就没了吧。”

“舍不得呀!”莫思瑶红着眼睛抬头看了她妈一眼,“我舍不得呀!”

“舍不得也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没敢做……”莫思瑶又往罗素梅怀里一扑,将脸埋在她怀里,“可是妈,我真有想过把程颐抢过来,我甚至幻想过他对我还是有感觉的,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

“抢什么呀,抢回来就是你的了?熬个几年,别人又来抢你的,你有把握坚持到最后?男人对初恋总是有点特殊情感的,你当时走的方式又那么壮烈,他对你难以释怀是肯定的了。但他历练过了,是成熟男人了,而你还是苍白如一张纸,真走到一块儿结局会是怎么样,谁都不好说。得了得了,男人啊,都不靠谱。”

恰好顾南捧着一盘菜走出厨房,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突然插嘴:“我靠谱。”

罗素梅斜了他一眼,淡定地拍拍莫思瑶:“谁靠谱都没用,你靠妈妈就行了。"

因为有了依靠、有了底气,莫思瑶多少有些恢复本性,又回归到之前那个爱笑爱闹的性格。学生的假期是最自由的,她基本上在这边和叶家两头跑,偶尔也胆大包天地开开叶爸崔妈的玩笑,关系协调得不错。

她缠着罗素梅在得空时把市里市外都跑了一遍,长了不少见识,在顾南的“盛情邀请”之下,还去看了一场3D电影。现在想起来挺丢脸的,当感受到屏幕上的人物、场景悬浮出来的时候,她边感慨边不自觉地哇哇大叫了好多声,隔壁座那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绝对在心里嘲笑她!

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感慨社会的进步。

更多的时候,罗素梅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去那些失独的家庭里走访,陪着那些老人聊聊天,宽慰宽慰他们。

她还重新给自己买了个日记本,依旧是红壳的,那是燃烧与绽放的颜色。她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写下了一段话-

“历史有时候会赋予我们一些时代使命,跌倒了,摔疼了,趴在地上哭。只希望时光啊时光不要将我们抛弃得太远,多给我们一些帮助与理解,让我们有机会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走出阴霾,直面将来。”

莫思瑶深吸一口气,搁下笔,开始着手做开学的准备。

妈妈送了她一部新手机作为开学礼物。崔妈更大手笔,送了她一台新款的笔记本电脑。

这沉甸甸的爱让她更加心怀感恩。

至于程颐,她一直没有主动联系,她的手机因为那次进水还是出了故障,虽然在搁置几天后能开机,但是常常提示读取不到卡。这件事仿佛是个契机,莫思瑶刻意把不联系这件事归结到忘记号码上头去,罗素梅并没有拆穿她,只用一种“谁家的傻丫头”的眼光看了看她,放任她自行处理。

莫思瑶便顺理成章地装傻,她带来的老款手机也被她锁进了柜子,她想,以后这手机也将一直保持关机状态这样沉睡下去,算是一种特殊的告别仪式吧。

当初崔妈妈敲边鼓的时候,她其实就很清楚,程颐为了维持她敏感又脆弱的自尊,不会再主动联系她了。

他们曾那么深刻地了解对方。

报到前一天,莫思瑶把行李打包好,罗素梅突然说了句:“你以后对顾南还是好点吧。”

“我对他不好吗?”

“你啊,对着他总是一脸不耐烦,人家还没开口呢,你就拒绝了让他送你去学校。”

“叶爸不是说明天来接我吗?车都约好了!”

“是,但你可以好好说啊,搞得人家像是图谋不轨一样。我感觉他其实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你跟他做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啊。”

“我没说不能做朋友啊,但谁家朋友这么腻歪啊?哪怕是男朋友,这样也不行啊。而且你不觉得他说话有点欠揍吗?”莫思瑶摸了摸鼻子,“好了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话说妈,当初怎么会这么巧,你从美国回来,他就刚好住你隔壁啊?”

罗素梅似乎十分感慨:“其实我猜他是特地为之的吧。这些年,他一直想补偿我跟你爸爸,但认真想起来,这是你的自主行为,跟他没太大关系。顾南这孩子,确实也不容易啊……”

“妈,我也不容易啊!我被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晕乎乎的,既害怕又慌张,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我懂,不过你不是没受伤吗?”她摸了摸莫思瑶的头,“唉,当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全程目睹了你的‘死亡’,后来听办案警察说。事发后,他家里人压根通知不到,后来送他回家的时候,他还一直在发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当年虽然他是走在人行道上,但他有错在先,闯红灯了。所以在交通事故附带民事赔偿这件事上,事故责任认定他也应当承当部分责任,不过他当年没满十二周岁、是由他

父母承担监护责任连带赔偿的。”

“然面我们有时候会低估人类的邪恶。我真的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当年他爸妈把他带到我们家门口,说孩子就送给我们了。军怎么处置随便我们,钱肯定是没有的,然后就拍屁股走人了。我当年悲伤过度,需要找人发泄,觉得是他连累了你,对他并没有什么好话。但我也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孩子干什么,就让你爸别理他……”

罗素梅摸了摸她的手,叹气道:“结果他当时在我们家门口跪了一整个晚上。"

这些细节上的事,如今听来,让莫思瑶百感交集。

"唉……造孽啊。第二天看到他的时候,大概因为他心理状态也不好,几乎是半昏迷状态了。你爸比我理智,他劝我说这件事是你见义勇为的行为,跟顾南没什么关系,但我钻了牛角尖,迁怒于他,后来你爸想了想,还是出去把他扶起来,带到外面去吃了顿饭。”

罗素梅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爸那天跟他在外面聊了很久,后来我听说,你爸爸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说你是个多么乖巧贴心的孩子,说他要是真的承认错误,就洗心革面,重新开始,不要让你的牺牲变得一文不值。你爸在这方面还是挺不错的。”

“后来呀,这孩子就突然转性了,发愤图强,结果还真有几分天赋,才取得今天的成就。但他一直想取得我的谅解,你知道,在当时,这是不可能的。”罗素梅想到这里,大概也是感慨自己和一个孩子斗气较真,勾唇笑了笑,“你以为当年你爸英语怎么能学那么快?大半是顾南这孩子的功劳呢。”

莫思瑶也有点感慨,听到这里却是哼了一声:“我爸要是学不会英语,不去美国,说不定现在还是我爸。”

“谁知道呢?这种事谁说得准?你怎么能确定你爸在国内不会动凡心?”罗素梅又“唉”了一声,“当年咱们那小区彼此都认识,你走了后,我变得很害怕见人,躲在家里大半个月没出来,一出来周边的人还是没啥眼色,说趁早努力再要一个啊什么的。因为受不了他们,我就跟你爸商量干脆把那房子卖掉。但那个时候房价还低,一般买房子也是朋友介绍朋友,一说就是家里死过人,不吉利,我们索性就懒得卖了。”

“后来你爸用保险公司的赔偿款买下了这里,就搬进来了,顾南这孩子跟你爸有联系,常常会来看我们,也不管我是不是经常把他扫地出门,好几年了,从不间断。就坚持和毅力这两点看,你真的比不上他。我从美国回来后,找人把房子重新收拾干净了,然后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他来敲我的门,给我带了一份外卖,我就觉得,我应该原谅这孩子了。”

“顾南怎么会知道你回来?”莫思瑶问。

“这就巧了,或许是他自己用心吧。他盘下隔壁房子没多久,每星期都会回来看看动静,刚好有天是星期六,他看到我请的小时工关门离开。”

“还真巧。当年他爸妈就真的不管他了?”

“说到这,造化弄人啊,当年因为他出了这事,大概是怕担责任,他爸妈总算是把婚离了。你看顾南长那样,就知道他妈长得也是蛮漂亮的,不多久,他妈就改嫁了,顾南的抚养权先归了他爸。结果他爸隔年犯了事判了三年,抚养权又给了他妈。听说后来他妈嫁的那个人还挺有钱,就是长得特别丑,但也不缺他这口饭。然后他爸出来后大概洗心革面了跟以前的老熟人混工地,后来趁着房地产业兴起自己领着人接工程,结果听说开发商资金链断了抵了一栋房子给他爸,他爸后来好像找人盘活了,赚了一大笔,拿着钱又来找儿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这样的爸爸不要也罢。”莫思瑶嘟囔。

“是啊,所以顾南没理他,跟他妈也不往来,好像听说那家又在闹离婚。至于这房子,我听他自己说,是写什么编程拉了投资什么的赚了第一桶金盘下来的。他大学时一直勤工俭学,稳中求进,不得不说,这孩子真是很厉害,明明不是学的编程,却也出类拔萃。你知道的吧,他主专业是建筑学。估计是受你影响,说是想继承你的遗愿什么的,大概是你爸跟他说的。"

“哈?”莫思瑶张大了嘴,“为了我啊?没必要吧?”

“你别小看人家,人家的建筑模型设计什么的,在国内外都拿过大奖的,哪像你。”

“我怎么了…”莫思瑶嘴硬。

所以说,过去的二流子突然变得太优秀,差距太大才没办法做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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