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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3-13 16:32:29

精选章节

第一章 血棺睁眼

沈昭是被浓烈的香烛味呛醒的。

她撑起身子,手掌按在潮湿的稻草堆里,指缝间黏着几片发黑的纸钱。月光从头顶的瓦缝漏下来,照亮了斑驳的戏台栏杆,那些褪色的朱漆裂纹像极了死人皲裂的皮肤。

“三更天,鬼点灯……”

沙哑的陇西小调从戏台东南角飘来,沈昭看见个佝偻的老妇人蹲在铜盆前烧纸。火苗舔舐着她发间的银簪,将牡丹缠枝纹烧成焦黑的骷髅。盆里灰烬打着旋儿升空,竟拼出”1954.11.15”的日期——正是祖父日记里用红笔圈住的矿难忌日。

“贵客踩着棺材钉来的?“老妇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白里浮着两点血红。她手里的火钳夹着张残破的婚帖,新娘姓名处晕染着暗褐色的血迹,“沈家女娃的八字,压不住镇龙井的怨气哟。”

沈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天前她在整理祖父遗物时,发现本写着俄文的勘探笔记,其中夹着的青铜月轮挂坠突然发烫。再睁眼就到了这鬼气森森的戏台,粗布衣裳换成了扎皮肤的阴丹士林旗袍。

“咚!”

鼓槌砸地的声响惊得沈昭后退半步。十八只戴傩面的老鼠从梁柱窜下,拖着具胸口插鼓槌的尸体。尸体的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工作证,泛黄照片上的女子与她容貌相同,只是眼角多出颗朱砂痣。

“子时过三刻,脚底板要生鳞咯。“老妇用火钳戳了戳沈昭的千层底布鞋。她低头看去,脚踝不知何时爬满了青灰色蛇鳞,细看竟是无数微缩的棺材纹。

戏台地板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黑血裹着硫磺味喷涌而出。沈昭踉跄着抓住褪色的幕布,却扯下张人皮制成的《傩仪图》。画中九个脚踝刻蛇纹的男人正将新娘塞进棺材,第十个戴青铜兽首的祭司举着火把——那人的怀表链子缠着半截红绸,分明是今早她在矿区见过的技术员陆湮。

“贵客该躺棺了。“老妇的笑声像砂纸磨过棺材板。沈昭脚下的木板轰然塌陷,坠落的瞬间她抓住梁柱垂落的幔帐,一百零八张傩面突然齐刷刷转向她。最外侧的白面女傩神裂开猩红嘴角,漆木纹路爬满她整条手臂。

“别看轿子!”

清冽的男声劈开浓雾,沈昭跌进个带着柏子香的怀抱。戴银丝眼镜的青年单手搂住她的腰,腕间铜钱手串叮当作响。他另一只手抛出符纸,燃烧的纸灰在空气中凝成八卦阵,暂时逼退了从地缝钻出的蛇群。

“我是矿区技术员陆湮。“青年将她推到香案后方,怀表链子上缠着的红绸与《傩仪图》里一模一样,“你中了阴婚煞,必须在天亮前找到……”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唢呐声切断。七个戴傩面的黑影抬着棺材踏月而来,轿帘上绣的并蒂莲正在渗血。当陆湮的手掌捂住沈昭眼睛时,她透过指缝看到轿帘掀开的刹那——凤冠霞帔的新娘端坐其中,盖头下滴落的血珠凝成小蛇,顺着她脚踝的棺材纹钻进了皮肉。

“闭气!“陆湮往她口中塞了片艾草。棺材板随着鼓点起伏,沈昭惊恐地发现抬轿人穿着祖父的鹿皮靴。最前面的轿夫突然转头,傩面眼洞里的蛆虫瀑布般涌出,在空中拼出她穿越前最后看到的日期:2023.7.15。

陆湮拽着她跳下戏台,沈昭的旗袍下摆被黑血浸透。身后传来梁柱倒塌的巨响,一百零八张傩面暴雨般砸落,每张背面都刻着祖父的俄文签名。她在狂奔中回头,看见老妇正把她的工作证照片贴在新娘牌位上。

“进碑林!”

月光淋在青石墓碑上,沈昭发现碑文全是倒写的篆体。陆湮的怀表指针在玻璃裂痕间逆跳,他划破中指将血珠弹向中央的蛇纹碑。碑面突然浮出张人脸,竟是年轻时的祖父在矿井下举着罗盘。

“你祖父三年前偷走了镇龙井的钥匙。“陆湮的声音带着喘,他的藏青中山装后背渗出血迹,“现在那东西在……”

蛇群破土而出的嘶鸣淹没了后半句话。沈昭的旗袍盘扣突然绷断,露出心口处发光的青铜月轮印记。九具贴着喜字的棺材从地底升起,最中央的棺椁盖板正在震动,抓挠声与她穿越那夜阁楼里的异响完全重合。

“接住!“陆湮扯断铜钱手串抛来。沈昭接住的瞬间,钱币上的康熙通宝变成了傩面图案。棺盖轰然掀开,缠满红线的白骨手攥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向满是尸油的棺内。

在最后的光影里,沈昭看见陆湮随她跃入棺材。他怀表上的红绸与她的旗袍下摆缠成死结,表盘玻璃映出两个交叠的倒影——1954年的她正在坠落,而2023年的祖父在矿井里举起地质锤,锤头对准的正是一口贴着喜字的棺材。

黑暗吞没一切时,沈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从三年前传来:“镇龙井开,虺君当归……”

第二章 蛇碑吞月

沈昭是被浓烈的艾草味呛醒的。

陆湮蹲在篝火旁拨弄药罐,藏青色的中山装沾满纸灰,袖口露出的铜钱手串正在渗血。见她要起身,他往火堆里撒了把朱砂,腾起的烟雾里突然显出三具倒吊的矿工尸体——他们的脚踝蛇鳞与她的一模一样。

“这是镇龙碑林。“陆湮用木棍挑开火堆,露出烧焦的碑石碎块,“九百年前傩巫族用活人柱封住虺穴,现在封印要破了。”

远处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沈昭这才看清周遭景象。月光淋在成片的青灰石碑上,每块碑顶都蹲着只陶土烧制的傩兽,兽眼嵌着暗红的矿石。最中央的蛇形碑裂开道缝隙,碑文刻着的衔尾蛇正用尾巴绞碎”1951”的数字。

“我祖父来过这里。“沈昭突然捂住刺痛的太阳穴。记忆里那个总带着俄文日记本的老人,此刻正站在某块石碑后冲她招手,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红绸。

陆湮猛地拽住她手腕:“别碰碑文!”

迟了半步。她的指尖已抚上冰凉的刻痕,青石表面突然渗出温热的液体。那些篆体碑文如同活过来的蜈蚣,顺着指纹钻进皮肉。沈昭的视线开始扭曲,看到1951年的陆湮穿着苏联工装,正用鹤嘴锄敲打井壁。

矿井深处传来傩戏鼓点,九个脚踝带蛇鳞的矿工抬着棺材走来。棺材上的喜字突然睁开血红的眼睛,沈昭惊觉躺在里面的新娘穿着她的碎花衬衫——正是穿越那日弄丢的款式。

“当心!”

陆湮的铜钱手串突然绷断,钱币叮叮当当砸在碑面。所有陶土傩兽齐刷刷转头,沈昭的布鞋被某种粘稠液体浸透,低头看见青石板缝隙里涌出黑血,正沿着碑文沟壑绘出她祖父的俄文签名。

东南方突然响起唢呐声,七个戴傩面的黑影踏着血泊走来。他们抬的棺材不断撞击碑林,褪色的喜字下浮现出沈昭的生辰八字。最前面的轿夫突然歪头,傩面眼洞里的青光直射过来。

“闭气!“陆湮往她嘴里塞了片艾叶,自己却剧烈咳嗽起来。沈昭这才发现他的掌心伤口发黑,流出的血在碑面凝成逆时针旋转的漩涡。

棺材板轰然炸裂,十八具矿工尸体爬出棺椁。他们腐烂的手指捧着各色婚嫁首饰,领头那具托着雕花木匣,里面赫然是沈昭父亲去年病逝时的遗照。

“接聘礼的人来了。“陆湮扯下缠在怀表上的红绸,那绸缎竟自动飞向中央棺椁。沈昭腕间残留的铜钱突然发烫,钱币上的”康熙通宝”变成狰狞傩面。

矿工尸体齐刷刷跪下,从溃烂的眼眶里抠出血淋淋的蛇胆。沈昭的脚踝鳞片开始蠕动,当她看清钱币背面浮现的”昭”字时,地底突然伸出缠满红线的骨手,拽着她坠向深渊。

失重感持续了整整一支唢呐曲的时间。

沈昭跌坐在铺满白骨的喜房里,龙凤烛的青白火焰将影子投在四壁的人皮傩仪图上。供桌上的傩面突然咧开嘴,獠牙间咬着张黄纸婚书——新娘指印处的伤口,正是她今晨在招待所门把手上划破的形状。

“礼成——”

倒垂在房梁的兽首司仪发出尖笑,傩面缝隙里钻出无数红头蜈蚣。沈昭抓起烛台砸向供桌,烛泪溅在婚书上烧出个破洞,透过孔洞她看见2013年的祖父正在井下挖掘,镐头下正是此刻困住她的棺材。

冰冷的手突然捂住她口鼻。陆湮不知何时也坠落在此,他的藏青色外套浸透井水,怀表链子缠着段褪色红绳——与棺材里新娘手腕系的竟是同一根。

“这是镇龙井的倒影世界。“他在她掌心快速画符,“想活命就跟着我做。”

东南角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十八具矿工尸体破墙而入。陆湮拽着沈昭钻进棺材夹层,狭小空间里挤着九具白骨,每具头骨上都刻着傩巫族的镇魂咒。最里面的白骨手指间夹着半页俄文日记,沈昭认出是祖父的字迹:

【1951.11.15 陆工带我看了井下祭坛,那些嵌在墙里的人皮傩仪图居然在动…】

棺材突然剧烈摇晃,白骨们齐齐转头看向沈昭。它们的下颌骨开合着发出傩戏唱腔,唱词竟是她童年时祖母哄睡哼的民谣。陆湮的银针刺入第七具白骨的囟门,井水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入。

“憋住气!”

沈昭在混沌中看到无数记忆残片:五岁的自己蹲在陇西老宅玩傩面,屋檐下却挂着1951年的黄历;陆湮在矿井深处焚烧婚书,火焰里走出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女人;祖父的葬礼上,棺材里传出傩戏鼓点…

当他们浮出水面时,骇然发现回到了碑林起点。所有石碑的衔尾蛇纹都变成了交缠的形态,陆湮的怀表彻底停转,裂纹间渗出黑血。

西北方传来老妇的哭丧声,沈昭看见三个自己正朝不同方向的棺材跪拜。每个幻影的脚踝鳞片都在脱落,露出下面森白的骨茬。

“这是虺穴在吞吃你的时间。“陆湮割破手腕将血涂在碑面,那些血珠竟逆流着组成卦象,“下次循环开始前,我们必须找到…”

话音未落,最靠近的墓碑突然炸裂。沈昭被气浪掀飞时,最后看到的是陆湮扑向某个碑底的暗格,手中握着把她祖父用过的地质锤。

黑暗降临前,有冰凉的手指擦过她脚踝的鳞片。傩戏鼓点混着俄语招魂咒响起,沈昭在剧痛中意识到——这已经是第七次循环的开始。

第三章 阴轿断魂

沈昭的指甲抠进供桌裂缝,檀木香混着尸臭味直冲脑门。案上那对三尺高的龙凤烛淌着青白色蜡泪,烛身浮雕的百蛇朝圣图正随着火苗晃动舒展鳞片。

“新娘子该梳妆了。”

戴青铜兽首的司仪倒挂在房梁,傩面獠牙间垂落的红绸缠住沈昭脖颈。她挣扎间碰翻了装蛇胆的雕花木匣,祖父的遗照飘落在地,背面用俄文写着”第九盏引魂灯已灭”。

供桌突然剧烈震颤,十八个贴着喜字的骨灰坛从桌底滚出。坛口封着的黄符被蛇胆汁浸透,浮现出沈昭从出生到二十三岁的生辰八字。最末端的空坛微微晃动,坛身贴着的竟是2023年的殡仪馆标签。

“接——轿——”

司仪突然尖啸,喜房四壁的人皮傩仪图像活过来似的收缩。沈昭的腕骨被钉在供桌两侧,看着那些皮革上的傩巫举起剥皮刀,刀刃对准的正是壁画中新娘的脚踝。

井口传来铁链拖拽声,陆湮攥着铜钱手串跃进喜房。他的藏青中山装染满井泥,怀表链不知何时断了一截,表盘玻璃碎碴里夹着张泛黄照片——1951年矿难现场的九口棺材,棺盖上用朱砂画着衔尾蛇图腾。

“闭气!“陆湮将铜钱按在沈昭眉心,钱币瞬间烧成赤红色。司仪的獠牙突然暴涨三尺,红绸勒得沈昭眼前发黑。濒死之际,她看见龙凤烛的火苗窜上天花板,将人皮傩仪图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窟窿外赫然是古戏台的景象,老妇人还在烧纸钱,火盆里飘出的灰烬拼出”子时三刻”的字样。沈昭的脚踝鳞片突然发烫,蛇鳞倒卷着刺入皮肉,疼得她嘶声惨叫。

陆湮趁机扯断红绸,拽着她撞向燃烧的窟窿。灼热的气流裹挟着他们坠落,沈昭的后背重重砸在戏台地板上。月光依旧停在三点十四分,梁柱上的傩面却少了七张獠牙青面。

“那是抬阴轿的七煞。“陆湮的袖口渗出血,染红了铜钱手串,“每错一个时辰,矿区的邪祟就能多化出个分身。”

沈昭摸着脖颈的勒痕,发现伤口渗出青黑色黏液。她借着月光细看,戏台栏杆上不知何时缠满了红线,线头系着的铃铛正是她在2023年丢失的翡翠耳坠。

远处又传来唢呐声,这次却夹杂着老式留声机的杂音。七个矿工打扮的汉子抬着花轿从碑林转出,他们脚上的胶底鞋粘着新鲜煤渣,胸口的工牌在月光下反光——1951年陇西矿业公司的徽标。

“这次是活人。“陆湮脸色煞白,怀表指针开始顺时针疯转,“古虺在吞吃时间,我们必须……”

话音未落,花轿帘子突然掀起。穿列宁装的女人端坐其中,她手中的搪瓷杯还冒着热气,杯身印着”劳动光荣”的红字。当女人转过脸的瞬间,沈昭的血液几乎凝固——这正是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昭昭,跟妈妈回家。“女人笑出两个酒窝,腕间的上海牌手表指向三点十五分。这是沈昭穿越后第一次见到时间流动。

陆湮的铜钱手串突然崩断,钱币滚落在地变成干涸的血迹。沈昭不自觉地朝花轿迈步,脚踝鳞片脱落处钻出细小的红蛇,顺着裤管爬上她的指尖。

“那是噬忆蛇!“陆湮抓起祭台上的雄黄酒泼向红蛇。酒液触到蛇身的刹那,花轿里的女人突然发出惨叫。她的列宁装如蝉蜕般脱落,露出里面森森白骨——肋骨间隙卡着半枚带牙印的翡翠耳坠。

轿夫们齐刷刷转头,防毒面具下的眼睛变成蛇类的竖瞳。他们抛下轿杆扑来时,沈昭看清工牌上的名字:王建国、李援朝……正是祖父日记里记载的1951年矿难死者。

陆湮拽着她跳下戏台,身后传来皮肉灼烧的滋滋声。雄黄酒在青石板上烧出条火龙,火舌追着他们的影子攀上碑林。沈昭的布鞋被烫穿,赤脚踩在碑文上竟感觉不到疼——那些篆刻的镇魂咒正在她脚底游走。

逃到矿工宿舍区时,沈昭在斑驳的砖墙上瞥见自己的影子。月光将影子拉得细长扭曲,蛇尾状的末端连着一口棺材。当她凝神细看,影子的手腕处突然浮现祖父常戴的苏联机械表。

“这里。“陆湮踹开207号宿舍的木板门。锈蚀的铁床上铺着发霉的被褥,枕边散落着俄文版《地质勘探手册》。沈昭翻开泛黄的扉页,借月光看清了借书卡上的签名——陆湮的名字出现在1951年3月,而借阅者名单末尾赫然签着她祖父的名字。

窗外划过一道血红的闪电。沈昭突然头痛欲裂,1954年的雷雨夜与2023年的考古现场在眼前重叠。她看见年轻的祖父将青铜月轮塞进井下,井底传来婴儿啼哭;而现实中的宿舍墙壁渗出黑血,血珠拼出”生人勿近”的俄文警告。

陆湮用银针刺破她耳垂,取血抹在门框上:“古虺在通过血缘篡改记忆,你必须……”

凄厉的防空警报突然划破夜空。沈昭扑到窗边,看见九个矿工提着马灯朝宿舍涌来。他们的安全帽上贴着囍字,灯罩里晃动的不是火苗,而是沈昭从小到大丢失的物件:小学毕业的钢笔、中学暗恋的男生照片、大学毕业时摔碎的玉镯……

“生辰聘礼齐了。“陆湮的声音带着决绝。他撕开床单露出下面的镇魂符,符纸上的朱砂竟是用人血调制的,“等到四更天,这栋楼就会变成你的喜棺。”惊雷劈中院中的老槐树,树身裂口处涌出汩汩黑血。沈昭的耳垂伤口突然发痒,摸到颗米粒大的蛇牙正从血肉里钻出。与此同时,207宿舍的四面墙开始向内挤压,墙皮剥落后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傩面——每一张都是她不同年龄的脸。

第四章 傩面噬忆

沈昭的指尖刚触到供桌上的傩面,那彩漆斑驳的獠牙突然张开,将她中指咬进镂空的眼洞。鲜血顺着傩面内侧的沟壑流淌,激活了暗藏在漆皮下的苗银丝线,这些发丝般纤细的金属突然绷直,将面具牢牢焊在她脸上。

“别看眼睛!“陆湮的警告被骤然响起的傩戏鼓点淹没。沈昭感觉颅骨内爬进千万只蚂蚁,戏台上老妇烧纸钱的画面与眼前场景重叠——供桌化作腐朽的戏箱,龙凤烛变成插满丧棒的香炉,而陆湮的藏青中山装正褪色成粗麻孝服。

剧痛中,傩面内侧的苗银丝线开始游走。沈昭惊觉这些根本不是金属,而是用尸油浸泡过的处女发,此刻正顺着鼻腔钻进脑髓。她踉跄着撞翻供桌,供盘里的银簪滚落在地,簪头的牡丹纹竟与她脚踝蛇鳞的纹路严丝合缝。

“闭气!“陆湮抄起香炉砸向傩面,香灰迷了沈昭的眼。在视线模糊的刹那,她看见自己置身1951年的矿难现场:九个脚踝刻蛇纹的矿工正将第十人塞进棺材,那人挣扎时露出的怀表链子,分明是陆湮随身戴的那串。

傩面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沈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倾泻——戴青铜傩面的老鼠拖着尸体穿过矿道,祖父用俄语在井壁上刻写《招魂》片段,她自己被红绸捆着手脚扔进镇龙井,井底传来鳞片摩擦岩壁的声响。

“这是傩巫的共感禁术。“陆湮扯下祠堂门帘浸透灯油,火苗腾起的瞬间,沈昭脸上的傩面开始融化。彩漆化作腥臭的黑血滴落,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第二层脸谱,“每张傩面都封着个枉死魂,它们在吃你的阳寿!”

沈昭突然抓住陆湮的腕骨,他掌心的镇魂符正在溃烂。透过傩面的眼洞,她看见陆湮脖颈处浮出暗红刺青——正是碑林里那条睁眼的衔尾蛇。记忆再次翻涌,这次她分明看见陆湮跪在祭坛前,用匕首划开九个矿工的脚踝取血。

“你才是掌灯人!“沈昭嘶吼着去扯傩面,面具却生出骨刺扎进颧骨。剧痛中,供桌上的银簪突然飞起,簪尖精准刺入傩面眉心。伴随着皮革撕裂声,沈昭整张脸皮都被扯下,却未感到疼痛——那面具下竟还藏着张菩萨相的白傩面。

陆湮的脸色在烛火中明灭不定。他拾起沈昭脱落的脸皮,上面赫然浮现陇西矿脉地图:“三年前我用九个替身伪造矿难,就是为了阻止阴婚葬凑齐第十个祭品。“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傩神刺青正在渗血,“但现在,你成了最后的活人柱。”

祠堂梁柱传来龟裂声,十八具矿工尸体破门而入。它们的脚踝蛇鳞已蔓延到膝盖,手中捧着的婚嫁首饰叮当作响。沈昭腕间的铜钱手串突然绷断,康熙通宝落地变成带血的傩戏面具,而窗外飘来她祖父唱《还魂调》的沙哑戏腔。

“接新娘——”

尸群齐声高喝,最前方的矿工抬手掀开自己的头盖骨,颅腔里蜷缩着只白玉手镯。沈昭认出这是母亲下葬时的陪葬品,当年明明随棺木深埋地下。当她下意识去碰玉镯,祠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池。

陆湮拽着她跃上房梁,血池里浮出九口贴着喜字的棺材。每口棺材都在剧烈震颤,棺盖缝隙伸出溃烂的手,指甲缝里嵌着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纸。沈昭突然呼吸困难,那些生辰竟全是她的出生日期,只是年份跨度从民国到2023年。

“它们在每个轮回里收集你的命格。“陆湮割破手掌,将血滴在沈昭眉心,“当你脚踝蛇鳞蔓延到心口,就会变成真正的祭品。“血珠渗入皮肤的刹那,沈昭看见惊人画面——2023年的自己正在博物馆擦拭青铜月轮,而1954年的陆湮在井底刻下她的名字。

尸群开始攀爬房梁,陆湮突然将沈昭推下血池。在坠落的瞬间,她看见他掏出怀表狠狠摔向地面,表盘玻璃的裂痕中溢出汩汩黑血。无数记忆如走马灯闪现:陆湮在每个循环里衰老又复生,用掌灯人血脉强行延缓封印;自己曾在某个轮回与他并肩跳过傩舞,却在最终时刻被蛇鳞吞噬。

血水灌进口鼻的刹那,沈昭脚踝的蛇鳞突然逆生长。她挣扎着抓住最近那口棺材,棺盖下的尸体竟变成陆湮——他心口的傩神刺青已被剜去,留下个漆黑的窟窿。尸体的手掌突然攥住她手腕,将某个冰凉物件塞进她掌心。

是半枚青铜月轮,缺口处沾着陆湮的血。

第五章 阴兵点妆

沈昭被按坐在戏台妆镜前时,铜镜边缘的螭龙纹正往木缝里渗血。老妇枯枝般的手指沾着腥甜口脂,沿着她唇线细细描画。窗外飘着带硫磺味的灰雪,落在梳妆匣里变成焦黑的纸钱。

“新娘子要笑。“老妇突然掐住她下巴,铜黛笔蘸着墨汁往她眼角点痣。笔尖触到皮肤的刹那,沈昭看见镜中浮现出矿难场景——九个脚踝生蛇鳞的矿工,正用麻绳勒紧第十个活人的脖子,那人挣扎间露出腕间的铜钱手串,分明是陆湮之物。

妆奁里的银簪突然立起来,在胭脂盒里写下”亥时三刻”的血字。老妇浑浊的眼球转动,抓起沈昭的手按在妆镜上。冰凉的镜面瞬间变得柔软,她整条胳膊陷进粘稠的液体里,抓出把带体温的糯米——米粒上沾着陆湮怀表链的碎玉。

“该更衣了。“老妇抖开绣着百蛇图的嫁衣,衣襟处的盘扣竟是九颗青铜傩面。沈昭的脚踝鳞片突然发烫,戏台梁柱上悬挂的傩面齐刷刷转向她,每张脸都在模仿她此刻惊恐的表情。

子时梆子响起的瞬间,矿区的狗集体发出哭嚎。十八顶红轿凭空出现在戏台下,轿帘上的并蒂莲渗出黑色汁液,在雪地上画出衔尾蛇图腾。沈昭的盖头被阴风掀起,她看见抬轿的七个黑影没有脚,青布裤管下露出森森白骨。

第三顶轿子的帘缝突然伸出血手,沈昭认出那手腕上的烫疤——正是三日前为她画符的陆湮。她扯断颈间铜钱项链砸向血手,钱币嵌入骨节的刹那,整个送亲队伍突然静止。陆湮趁机将她拽进轿厢,怀表链子缠着半截红绳,绳头系着从她嫁衣上扯下的傩面盘扣。

“听着,阴兵借道必经老槐树。“陆湮撕开轿帘衬布,用血画出矿区地图,“树洞里有口贴封条的陶瓮,摔碎它才能破煞。“他话音未落,轿外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声,盖头下的流苏自动绞成绳套勒住沈昭脖颈。

沈昭在窒息中抓破陆湮手背,鲜血溅到绳套上竟燃起幽蓝火焰。陆湮趁机将怀表塞进她手心:“表盖内侧刻着你的生辰,千万不能让它们……“话未说完,轿底突然塌陷,沈昭坠入冰冷的井水中,怀表指针逆跳着扎进掌心。

等她从镇龙井里爬出来时,老槐树正在百丈开外摇曳。嫁衣上的蛇纹活过来,顺着她小腿往心口钻。沈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蛇头上,那黑蛇顿时僵成发簪掉落。她赤脚奔到槐树下,树洞里的陶瓮贴着1951年的封条,瓮身浮雕正是她祖父年轻时的脸。

“摔不得!“陆湮的喊声从树顶传来。沈昭抬头看见他被倒吊在枝头,七根棺材钉穿透四肢,血珠顺着怀表链子滴在她眉心。树洞深处突然伸出无数双溃烂的手,最前面那只攥着张泛黄婚书——落款处按着两个血指印,大小正契合她和陆湮的手纹。

沈昭抡起陶瓮砸向树干的瞬间,整个矿区地动山摇。陶片里迸出九只白灯笼,每只都映出她不同死法的画面:被蛇群噬心、在棺材里窒息、遭傩面吞颅……第九只灯笼突然裂开,掉出枚生锈的怀表,表盘玻璃嵌着她穿越前折断的银簪。

陆湮的怀表突然疯狂逆跳,沈昭脚踝的蛇鳞开始片片剥落。当最后一片鳞甲坠地,老槐树轰然倒塌,树根缠绕的棺材阵显露出来。每口薄棺都贴着喜字,棺盖缝隙垂落的红绳缠着青铜月轮碎片——正是她穿越时扯断的项链零件。

“礼成——”

戴青铜兽首的司仪从地底钻出,傩面獠牙间咬着把血迹斑斑的同心锁。沈昭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铜钥匙,颤抖着从嫁衣暗袋摸出。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所有棺材同时炸裂,九具矿工尸体爬向她的嫁衣,每具尸体的眼眶里都嵌着块怀表碎片。

陆湮突然挣脱束缚扑来,用身体挡住尸群的利爪。沈昭看见他后颈浮现傩神刺青,那狰狞鬼面竟与她妆镜中的倒影一模一样。怀表彻底停摆的瞬间,陆湮在她耳边留下句话,随着尸群撕扯的声响消散在风里。

沈昭再次在戏台妆镜前惊醒时,唇上的口脂还没干透。老妇正在给第十个傩面点睛,那白面女傩神的眼角,多出颗用她鲜血点的朱砂痣。

第六章 井底观天

沈昭的脊背撞在井壁上时,腕间铜钱串突然绷断。九枚康熙通宝坠入黑暗,落地竟发出钟磬般的清响。陆湮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三分,藏青袖口滑出的红线缠住两人小指,在坠落途中燃起幽蓝火焰。

“闭气!“陆湮的警告混着井底涌上的腥风。沈昭刚屏住呼吸,就看到十八具矿工尸体浮在污水里,他们脚踝的蛇鳞正随着铜钱落水声张合,如同千万张小嘴开阖。

井水浸透棉袍的刹那,沈昭眼前炸开无数记忆残片。1951年的祖父跪在井边往水里滴血,每滴血都化作游鱼啃噬井壁符咒;2013年的自己站在博物馆玻璃柜前,柜中青铜月轮突然渗出黑色液体;而现在,那些漂浮的尸体齐齐睁开空洞的眼眶,瞳孔里映出三个不同时空的倒影。

“抓住这个!“陆湮将缠着红线的怀表塞进她掌心。表壳背面新刻的衔尾蛇图腾正在渗血,沈昭突然意识到这血迹的形状——竟与她穿越当夜祖父咳在日记本上的血渍完全吻合。

井水忽然沸腾,十八具尸体手拉手围成漩涡。沈昭的棉袍被无形力量撕扯,露出左肩胛骨处的胎记。尸体们发出嘶哑的傩戏唱腔,漩涡中心缓缓升起石台,台上供着的翡翠耳坠在幽光中晃动——正是母亲下葬时戴的那对。

“别碰祭品!“陆湮的红线已烧到指尖,却仍死死拽着她后退。沈昭的胎记突然灼痛,井壁浮现出人皮傩仪图,画面中的少女被割开肩胛,伤口处飞出的血蝶正与翡翠耳坠共振。

尸体合唱声陡然尖锐,沈昭不受控地扑向石台。指尖触及翡翠的瞬间,整口古井剧烈震颤,井壁符咒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那些嵌在砖缝里的骨头开始蠕动,拼成九具棺材的形状,每具棺盖都刻着不同年份的日期——最早的竟可追溯到光绪年间。

陆湮的怀表突然逆跳三格,污水退潮般消失。沈昭跪在干涸的井底,发现翡翠耳坠已嵌入肩胛胎记,将皮肤烫出傩面纹路。九具白骨棺材自动掀开,里面陈列的嫁衣样式横跨百年,最新那套的确良衬衫正是祖父日记里提到的”苏联专家遗物”。

“这才是真正的镇龙棺。“陆湮用染血的手指划过棺木,百年积灰簌簌掉落,“每代掌灯人要用至亲骨血续写封印,你祖父沈柏舟——“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青灰色鳞片,“是叛逃的第七代掌灯人。”

井口传来碎石坠落声,沈昭抬头看见无数傩面倒悬而下。那些本该挂在戏台梁柱的面具,此刻正用空洞的眼眶凝望井底。白面女傩神的面具突然裂开,掉出张1951年的矿区合影——站在祖父身后的苏联专家,脖颈处隐约露出和陆湮相同的铜钱项链。

“你究竟活了多久?“沈昭攥紧嵌进皮肤的翡翠,剧痛让她看清陆湮掌纹里藏着的秘密。那些交错的纹路并非天生,而是用朱砂反复描绘的续命符,最早一笔可追溯到宣统元年的节气标记。

陆湮还未开口,十八具尸体突然爬出棺材。他们撕下自己的蛇鳞贴在井壁,鳞片化作青铜镜阵列。沈昭在镜中看到惊悚画面:2013年的自己正将青铜月轮放入博物馆展柜,而1951年的祖父用铁锹劈开镇龙碑——两面镜子里的动作同时发生,震得当前时空的井壁绽开裂缝。

“要来了。“陆湮猛地扯断红线,燃烧的残线在空中拼出卦象。白骨棺材突然立起,将两人扣进棺内。沈昭的后背贴上冰凉的棺板,发现内壁刻满俄文诅咒——正是祖父日记最后被烧毁的那页内容。

棺外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九具棺材组成的阵型在井底旋转。沈昭透过棺盖缝隙窥见骇人景象:井水倒灌形成的漩涡里,卡车大小的蛇首缓缓抬起,虺身布满人面疮,每张脸都在模仿不同年代的傩戏唱腔。

翡翠耳坠突然刺入骨髓,沈昭在剧痛中顿悟。她反手抓住陆湮的铜钱项链,借力撞向棺内某处俄文刻痕。棺盖应声弹开的刹那,虺首已逼近眼前,毒牙滴落的黏液腐蚀地面腾起青烟。

“跟我念!“陆湮割破手腕将血抹在棺椁咒文上,古老的傩巫语在井底回荡。沈昭却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向虺首的人面疮——那些正是历代掌灯人被吞噬的面容。

“甲戌年亥月卯时,沈氏柏舟断契——“她念出翡翠耳坠传来的密咒,虺首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井壁白骨簌簌掉落,拼成祖父佝偻的背影,老人转身的刹那,沈昭看清他掌心捏着的翡翠耳坠——另一只正嵌在自己血肉里。

时空在此时撕裂。沈昭看见1951年的祖父将耳坠埋入井底,2013年的自己从展柜取出青铜月轮,而现在的陆湮正将铜钱项链套上虺首毒牙。三个场景如走马灯旋转,最终在翡翠共振声中合并成刺目的白光。

当视线恢复时,沈昭发现自己躺在戏台残骸里。腕间铜钱串完好无损,陆湮的怀表正常走动,而东方既白的天际悬着半轮残月——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朝阳升起。

第七章 骨镜照魂

沈昭在井底摸到那面铜镜时,镜缘的蛇形浮雕正咬住她的小指。镜面映出的却不是此刻满身血污的自己——1951年的矿医院病房里,祖父沈怀山躺在担架上,左腿膝盖以下缠着浸血的绷带,手里攥着半块青铜月轮。

“原来是你……“她指尖发颤,镜中幻象随之波动。三个戴青面傩具的矿工推门而入,为首者摘下傩面,赫然是年轻时的陆湮。他接过月轮碎片按在担架血迹上,沈昭突然看清那根本不是绷带,而是缠满镇魂符的裹尸布。

铜镜突然变得滚烫,井壁渗出腥臭的黑水。沈昭踉跄后退,手肘撞到井底祭坛的兽首香炉。炉灰飞扬间,她看见无数细小的自己正在灰烬里重复死亡:被蛇群吞噬、在棺材窒息、坠入镇龙井摔断脖颈……每个场景的脚踝都生满青鳞。

“沈姑娘!”

陆湮的声音从井口传来,伴随坠下的绳梯还有纷扬的纸钱。沈昭抓住绳结的瞬间,铜镜突然裂开蛛网纹路,1951年的幻象穿透时空:祖父猛地睁开腐烂的眼眶,将月轮碎片捅进陆湮后心。

现实中的陆湮突然闷哼一声,怀表链子应声而断。沈昭看着他心口晕开的血渍,终于明白那些轮回里他渐生的白发——每次拯救都在消耗掌灯人的寿数。

“别看镜子背面……“陆湮拽她上井时嗓音嘶哑,指缝渗出的血染红绳梯。沈昭的袖袋却突然鼓动,那面铜镜竟自己爬出来悬浮半空。当背面镌刻的傩文映入眼帘,她终于读懂那些扭曲的符文:

乙未年十月朔 沈氏献女 虺君归位

绳梯在头顶燃烧起来,火舌舔舐着1951年的病历档案。沈昭在浓烟中看到真相:祖父根本不是矿难幸存者,三年前是他亲手将九个女儿献祭,却因月轮残缺导致仪式反噬。她这个本该死在母腹的第十女,被陆湮用傩戏替身术救下,代价是堕入时间裂隙。

“你早知我是祭品!“沈昭在火海中抓住陆湮的衣领。对方褪去半边衣衫,露出心口处与铜镜背面相同的傩文刺青,那些符文正随着井底震动渗出血珠。

陆湮突然将她推下井底:“现在你是执伞人了。”

沈昭跌坐在祭坛中央,青铜伞骨从地底刺出,伞面竟是用九张人皮缝制的傩仪图。伞柄嵌着月轮碎片,与她带来的半块拼成完整蛇形。井口传来陆湮最后的傩戏唱词,血雨倾盆而下,在伞面敲击出《镇魂调》的节拍。

伞骨转动起来的刹那,沈昭看到了所有轮回的真相。九次死亡对应的九具棺材里,其实都躺着不同年龄的陆湮。这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掌灯人,早已在百年间轮回了九十九次,每次都用傩面傀儡替换祭品,直到寿数将尽才等到真正的第十女。

铜镜彻底碎裂,沈昭在破片中看到自己成为执伞人的未来:每逢血月之夜,她要将伞骨刺入活人心口取血绘傩面,否则镇龙井就会爬出更多蛇傀。而伞柄月轮的温度正在消失,这意味着某个曾被她替换的祭品即将复活。

井底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十八具蛇傀矿工破土而出。他们脚踝的青鳞剥落后露出沈家族徽——这些才是祖父当年献祭的沈家女儿。沈昭握紧油纸伞,伞尖月轮割破掌心。当她的血浸透人皮伞面,那些傩仪图突然活过来,将蛇傀拖进画中成为新的镇物。

雨停时,沈昭在伞柄发现刻着生辰八字的银镯。那是母亲难产前留给她的遗物,此刻镯内壁却浮现陆湮的族徽。伞骨缝隙塞着张1951年的婚书,新郎姓名被血渍污损处,隐约能辨出沈怀山的俄文签名。

井口垂下的不再是绳梯,而是九十九根傩面流苏编成的红绳。沈昭攥着红绳向上攀爬时,听到2023年的自己在博物馆惊醒的喘息。掌心被月轮割破的伤口渗出黑血,在玻璃展柜上晕染出傩文——正是陆湮心口逐渐消失的刺青。

第八章 阴契焚心

沈昭攥着半截断簪扎进掌心,疼痛让她暂时摆脱傩面残留的幻象。井底祭坛的青铜鼎里,九具矿工尸体正围着火堆跳傩舞,他们脚踝的蛇鳞随鼓点剥落,在地上拼出她穿越那天的阳历日期。

“这才是真正的阴婚葬。“陆湮的声音从鼎耳处传来,他倒悬的身影映在鼎身饕餮纹里,藏青中山装浸透井水后变成鬼魅的玄色,“三年前你祖父用这把簪子刺穿我的心脏,现在轮到你了。”

沈昭踉跄着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井壁。嵌在砖缝里的人皮傩仪图突然睁开眼,画面中的新娘掀开盖头——正是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母亲。她终于明白矿井深处呢喃的《安魂调》,原是母亲临终前哼唱的摇篮曲。

火堆突然爆出青焰,矿工尸体齐刷刷转向沈昭。他们的脸皮如蜡油般融化,露出内层祖父年轻时的面容。最前面的尸体举起焦黑的手,掌心里躺着个鎏金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是她周岁时抓周的情景。

“时辰到了。“陆湮从鼎中捞出个贴着封条的陶瓮,瓮身缠绕的红线正是沈昭穿越时断裂的月轮挂链。当他揭开封符,井水突然沸腾,无数刻着俄文的青铜傩面浮出水面,每个背面都印着她祖父的指纹。

沈昭的脚踝鳞片开始发烫,蛇纹顺着血管爬上心口。她想起第六次循环时在古戏台梁柱上看到的刻痕:乙未年辛亥月甲子日,子时三刻,沈氏女昭代掌灯人赴死。那个日期,正是今夜。

“你祖父偷走镇龙井的青铜月轮,导致封印松动。“陆湮用断簪划破陶瓮,黑血涌出时井壁浮现1951年的场景:祖父浑身是血地抱着陶瓮狂奔,身后追着九个脚生蛇鳞的矿工,“他把我困在时间夹缝里,用我的魂灵暂时填补封印缺口。”

沈昭的耳坠突然坠地,翡翠摔碎的瞬间释放出母亲残存的记忆。她看见新婚夜的母亲被拖入镇龙井,外祖母跪在井边唱《送嫁傩》,井底的青铜锁链上赫然拴着陆湮的怀表——原来二十年前他就被困在这里。

矿工尸体突然发出尖啸,他们的胸腔裂开,钻出戴傩面的蛇群。沈昭腕间的铜钱手串应声而断,康熙通宝上的傩面图案开始渗血。陆湮拽着她跳进青铜鼎,鼎内的火焰竟是一簇簇人形磷火,舔舐着他们交握的手掌。

“要破循环,需用掌灯人的心头血混合祭品的指尖血。“陆湮解开衣襟,心口处的傩神刺青正在溃烂,“但你的血早被古虺污染,唯有…“他突然夺过沈昭手中的断簪,狠狠刺入自己心脏。

血雾喷溅的刹那,井底响起震耳欲聋的锁链崩裂声。九具尸体同时炸开,蛇群在空中聚合成古虺的虚影。沈昭接住陆湮瘫软的身躯,发现他的血在鼎内凝成卦象——正是她在第七次循环时,在矿区医院见过的自己难产的命盘。

“青铜月轮…在…“陆湮的瞳孔开始扩散,他沾血的手指在鼎身画出个残缺的傩面。沈昭突然想起穿越前夜,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雕花木盒,盒内丝绢上染着的正是陆湮此刻的血型。

井水突然倒灌,将两人冲进暗河。沈昭在湍流中抓住陆湮的怀表,表盘玻璃碎裂的瞬间,她看见2013年的自己正在陇西博物馆擦拭青铜月轮展品。展柜玻璃映出的倒影里,陆湮穿着现代西装站在她身后,胸口插着那把断簪。

暗河尽头传来唢呐声,沈昭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跪在贴满喜字的棺材阵前。十八口薄棺自动掀开,里面躺着不同年龄段的自己——五岁溺亡的她,十五岁坠崖的她,二十岁难产的她…每个尸体的脚踝都生着蛇鳞。

“这才是完整的阴婚葬。“戴青铜兽首的司仪从血月中降临,他的傩面獠牙间咬着沈家族谱,“沈家女子世代为虺君妻,你逃不掉的。”

沈昭突然笑了。她扯断脖颈上的月轮挂链,将陆湮的怀表塞进链坠缺口。当青铜与表盘齿轮咬合的瞬间,所有棺材里的尸体都开始融化,化作黑血流向她的脚踝。

“我才是祭品。“她将镶嵌怀表的月轮按在心口,蛇鳞如铠甲般覆满全身,“但我要献祭的不是魂魄——“她猛地将月轮刺入棺材阵中央的祭坛,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是沈家与虺君四百年的因果!”

井底传来古虺的悲鸣,血月开始褪色。沈昭在意识消散前看见陆湮的身影浮现在月光里,他胸口的伤口绽放出傩面图腾,将最后一丝虺灵封印进永恒的时裂缝隙。

第九章 血傩叩棺

沈昭的脚踝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她数着戏台立柱的裂缝——第九道裂痕比上次循环多出半寸,像条蜈蚣啃进红漆深处。陆湮将浸过雄鸡血的麻绳缠在她腰间,绳结处缀着三枚康熙通宝,钱孔里渗出细小的血珠。

"跳错一步,棺材里的东西就会醒。"陆湮的铜钱手串少了两枚,腕骨凸起处结着层白霜。沈昭知道这是他阳寿将尽的征兆,就像前八次循环里那些逐渐僵硬的矿工尸体。

子时梆子响过第三声,戏台四角的地皮突然隆起。四口红棺破土而出,棺盖上的囍字渗出血来,在月光里凝成九条小蛇,钻进沈昭的千层底布鞋。她踩着第一声傩鼓跃起,绣鞋尖点在东首棺材的"囍"字上,鞋面金线勾的并蒂莲霎时枯萎。

"一叩东方青龙木!"

陆湮的喝令混在唢呐声里,沈昭旋身甩出水袖,袖口暗藏的银铃却哑了声响。她瞥见铃舌被黑血黏住,棺中传来指甲刮擦声,与记忆里穿越那夜祖父挠门的声音重叠。东首棺材的缝隙里伸出半截青灰手臂,腕上翡翠镯子叮咚作响——正是她母亲下葬时的陪葬品。

沈昭的舞步滞了半拍,陆湮突然甩出枚铜钱击打棺盖。翡翠镯子应声碎裂,棺中爆出凄厉的婴啼。她借着西首棺材的阴影遮掩,将中指血抹在铃铛内侧,银铃炸开的清响暂时压住了哭声。

"二叩南方朱雀火!"

戏台西南角的火盆腾起绿焰,沈昭的水袖扫过火舌,袖中祖父的旧怀表坠入火中。表盘玻璃炸裂的瞬间,火焰里浮现出1951年的画面:陆湮握着沾血的傩面,将九个矿工推进贴满符咒的竖井。怀表的齿轮在火中迸射,擦过她耳畔时,沈昭听见祖父用俄语嘶喊:"逃!"

第三声傩鼓催得急,沈昭的绣鞋陷进突然软化的戏台木板。十八只戴傩面的老鼠叼着人指骨钻出,尾尖缠住她的脚踝鳞片。陆湮的铜钱剑斩断鼠尾,污血溅在沈昭的月白衫子上,晕染出个倒写的"冤"字。

"三叩西方白虎金!"

西首棺材的囍字突然翻转,变成个篆书的"囚"字。棺盖轰然掀开,九个脚踝生鳞的矿工僵尸直挺挺立起,他们掌心的孔洞穿过红线,另一端系在沈昭腰间麻绳上。沈昭被迫模仿僵尸的跳跃姿势,红线勒进皮肉时,她看见每个僵尸后颈都刻着祖父的俄文签名。

陆湮的铜钱剑突然调转方向,剑尖挑断她腰间麻绳。沈昭踉跄着撞向北首棺材,棺盖上的囍字竟睁开双血眼。她本能地掏出怀里的青铜月轮抵住棺缝,月轮缺口处渗出的黑血与棺中渗出的红血交融,在戏台木板上爬出个"昭"字。

"四叩北方玄武水!"

北首棺材的底板突然消失,沈昭直坠进冰冷刺骨的井水。无数缠着红线的骷髅拽着她下沉,井壁上的人皮傩仪图活过来,描绘着她被蛇群拖入棺中的场景。沈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月轮上,井底突然亮起盏白灯笼,照亮了盘踞在尸骨堆上的巨蛇——那蛇额间镶着枚铜钱,正是陆湮手串上缺失的那枚。

五更鸡鸣隐约传来,沈昭肺里的空气将尽时,陆湮的铜钱剑劈开水面。他拽着她跃出棺材,戏台地面的血字"昭"已变成"葬"字。沈昭的脚踝鳞片开始脱落,露出里面新长的蛇皮。

"五叩中央勾陈土!"

最后一声傩鼓震得戏台梁柱开裂,沈昭的绣鞋陷入地缝。中央棺材的囍字炸成纸钱纷飞,棺中坐起个戴凤冠的骷髅,指骨间攥着她穿越那日断裂的红头绳。沈昭的水袖缠上骷髅脖颈时,发现那颈椎刻着细小生辰八字——正是她与陆湮的合婚庚帖。

骷髅突然开口唱起陇西小调,曲调竟是她现代手机铃声的变奏。沈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句唱词都化作小蛇钻入耳道。陆湮的铜钱剑刺穿骷髅眉心,飞溅的骨渣在月光里凝成傩面,严丝合缝地扣在沈昭脸上。

"六叩天罡引魂路!"

沈昭透过傩面眼洞看见戏台变成1951年的矿难现场,九个矿工正将第十个活人塞进棺材——那人穿着她的月白衫子,脚踝鳞片闪着青光。她冲上去阻拦,手掌却穿过矿工身体,反倒将棺中人推得更深。陆湮突然出现在祭坛前,将沾血的傩面按在她脸上,三年前的画面与此刻重叠。

"七叩地煞镇魄门!"

傩面突然生出倒刺扎入面皮,沈昭的惨叫声惊起夜枭。戏台四角的棺材同时开启,飞出无数染血的纸人,每个纸人后背都贴着沈昭不同时期的照片。陆湮咬破指尖在戏台地面画出血符,纸人在符咒上灼烧出的破洞,拼出她祖父在苏联的住址。

沈昭的舞袖扫过火盆,点燃了纸人残骸。黑烟中浮现出镇龙井底的场景:陆湮的心口插着青铜月轮,她的脚踝鳞片正在吞噬其血肉。当第八声傩鼓响起时,沈昭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循环。

"八叩阴阳生死界!"

戏台突然倾斜四十五度,沈昭的绣鞋在棺盖上打滑。被她鲜血激活的青铜月轮嗡嗡震颤,牵引着她扑向西首棺材。棺中积水中倒映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2023年博物馆的展柜——玻璃柜里的月轮文物正在渗血,参观者中混着个戴藏青帽子的背影,与陆湮的穿着如出一辙。

陆湮的铜钱剑突然折断,他咳出的血染红了傩鼓。沈昭的脚踝鳞片开始往小腿蔓延,她扯断水袖缠住东首棺材的囍字,借力翻上戏台横梁。梁上悬挂的傩面齐刷刷转向她,白面女傩神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镶嵌的翡翠耳坠——与她母亲失踪那日戴的完全相同。

"九叩乾坤轮回破!"

最后一声鸡鸣撕裂夜幕,沈昭纵身跃向中央棺材。青铜月轮嵌入棺中人额头的刹那,九口棺材同时迸裂。木屑纷飞中,她看见陆湮的后颈浮现傩神刺青,而那刺青的模样,正是三年前被她祖父从镇龙井拓印下来的碑文。

血月在这一刻突然褪色,沈昭脚踝的蛇鳞尽数脱落。戏台在晨光中分崩离析,陆湮接住坠落的她时,藏青中山装化作飞灰,露出心口处深可见骨的青铜月轮印记。沈昭腕间的铜钱手串突然绷断,最后一枚康熙通宝滚进地缝,那裂缝里传出婴儿洪亮的啼哭——镇龙井封印破了。

第十章 永镇轮回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矿区的浓雾时,沈昭正跪在镇龙井底。青铜月轮嵌在井壁凹槽里,锈迹斑斑的缺口处渗出黑血,将她的白衬衫染成嫁衣般的暗红。陆湮的怀表在她掌心疯狂逆跳,表链缠着的半截红绸已褪成惨白。

“你祖父偷走月轮那夜,古虺就寄生在你血脉里了。“陆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倒悬在井口的身影正在消散,藏青色的衣角化作飞灰,“现在它要借你的身子化蛟。”

沈昭的指甲深深抠进井壁青苔,三日前祖父火化时的焦糊味突然涌入鼻腔。她终于明白那些循环里反复出现的纸灰,正是自己穿越时空带回来的骨屑。脚踝的蛇鳞已经爬上锁骨,每片鳞下都鼓动着1951年矿工的怨气。

井底传来婴儿啼哭,十八具矿工尸体从淤泥中浮起。他们脚踝的蛇鳞自动剥落,在空中拼成血红的傩戏符文。沈昭腕间的铜钱手串骤然绷断,康熙通宝的方孔里钻出细小的蛇信——这些根本不是铜钱,而是历代掌灯人的喉骨。

“时辰到了。“陆湮最后一片衣角化作灰烬前,将傩面扣在她脸上。冰凉的漆木与皮肉粘连的瞬间,沈昭看见三百年前的真相:陆家先祖为求雨活埋亲女,那女童的怨气与井底虺灵融合,成了代代吞噬掌灯人性命的古虺。

井水突然沸腾,沈昭的嫁衣在高温中灼出破洞。祖父的怀表从贴身口袋滑落,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年轻的祖父正与戴傩面的陆湮并肩而立——原来三年前的矿难,是陆湮为阻止祖父盗走月轮设的杀局。

“要镇虺,先镇己。“沈昭喃喃念出井底碑文,将月轮狠狠刺入心口。黑血喷溅在傩面内壁,浮现出完整的《镇魂傩舞》图谱。她踩着陆湮教过的禹步起舞,脚踝每块蛇鳞都化作青铜铃铛,震得井壁人皮傩仪图簌簌剥落。

古虺的嘶吼与傩戏鼓点混杂,沈昭在剧痛中咬破舌尖。鲜血顺着月轮缺口注入井底,九具贴喜字的棺材破土而出,将她团团围住。当第一缕月光穿过棺缝,她看见1954年的自己正把月轮按进陆湮心口——这才是循环真正的起点。

“谢…谢。“虚空里传来陆湮的叹息,消散的飞灰重新聚成人形。沈昭突然读懂了他眼底的悲悯:掌灯人世代用谎言诱骗祭品,唯有祭品自愿赴死,才能终结这场横跨三百年的诅咒。

棺盖轰然闭合的刹那,沈昭将傩面撕成两半。左脸留在2013年祖父的考古现场,右脸跌进1954年的血月傩台。她在时空裂隙中抓住陆湮的手,把月轮残片塞进他掌心:“让沈家人…自己还债。”

地动山摇间,镇龙井化作青铜巨鼎。沈昭的骨血融入井壁符咒,每一笔朱砂都是她循环百次的记忆。矿工亡魂从鼎耳钻出,脚踝蛇鳞脱落成星火,点亮了1954与2023年的夜空。

终章尾声

2023年秋分,陇西博物馆。

导游用手电扫过青铜月轮展柜:“这件文物出土时,内侧沾有与现代人匹配的DNA血迹…“游客们凑近观察月轮缺口,没人注意展柜玻璃突然蒙上水雾,凝成两个牵手的人影。

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与白衬衫女子在雾气中对视,脚踝缠绕的蛇鳞化作红线,消失在展馆穹顶的二十八星宿图里。窗外飘起带硫磺味的灰雪,与1954年沈昭穿越那夜的雪混成同一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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