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捡线团的手僵在半空:“这是托张婶从省城捎的混纺线,
掺了桂花......”“掺什么掺!”小满突然拔高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王莉莉她们都穿鄂尔多斯羊毛衫!就我还穿这种老古董!”她扯着起球的袖口,
线头在寒风里抖得像断翅的蝶。瓷碗碎裂的脆响惊醒了五斗柜上的座钟。
姜汤在砖地上漫成蜿蜒的河,
倒映着母亲后颈处发黑的膏药——那是去年冬天在供销社排队抢平价棉花落下的冻疮。
阁楼木门“砰”地撞上墙灰时,震落了缝纫机台上的顶针匣。黄铜指环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最旧的那枚“林”字顶针正巧卡进地板缝,在暮色里泛着幽微的光。
深更的梆子声裹着北风钻进阁楼。小满蜷在被窝里数瓦缝间的星星,
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窸窣声。地板缝漏出的微光里,母亲正就着炉火余烬织毛衣,
起球的红毛线绕过她结痂的脖颈。
“阿囡的脖子细了半寸......”母亲在本子上记字的沙沙声,
混着毛线摩擦冻疮的轻响。
火钳上煨着的搪瓷缸突然“噗”地溢出姜香——是白日里那碗摔碎的姜汤,
不知何时被母亲悄悄拾起,滤了渣滓重新煨热。小满把脸埋进枕头,
那件被嫌弃的红毛衣正盖在棉被上。袖口新换的混纺线柔软妥帖,裹着经年的桂花香。
她突然想起清晨母亲蹲在井边浣洗这件毛衣时,冻裂的手指在搓衣板上蹭出的血丝,
在肥皂沫里绽成细小的花。五更天时,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惊走了檐角的麻雀。
小满赤脚摸进厨房,看见母亲就着咸菜喝冷掉的姜汤,蓝布衫右肩的补丁裂开细缝,
露出里面絮的正是从她旧棉袄拆下的桂花棉。“妈,你衣服破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母亲慌乱地扯了扯衣角,顶针在晨光里闪了一下:“不碍事,
等给你改完大衣......”小满突然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用墨汁染过,
未遮盖的几根银丝在晨光里亮得刺眼。墙上的老黄历哗啦翻过一页,
1995年立冬那天的空白处,歪歪扭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