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及笄宴上,
思绪还未回笼,
“咔嚓”琉璃盏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宴厅格外刺耳,
我望着满地折射着灯火的碎片,
烛光摇曳,激起心湖的涟漪,
待我反应过来此刻状况时,
“沈姑娘骄纵任性,非良配。“
陆沉舟的声音传来,
比记忆中更加凉薄,
我透过十二折鎏金屏风的缝隙望去,他玄色锦袍上银线绣的鹤纹随呼吸微微起伏,
左手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那是他心绪翻涌时的小动作。
上辈子我被激的掀了案几,
口不择言当众悔婚,
却不知屏风那头的陆沉舟被惊得指甲划破掌心。
“陆公子说得对。“我霍然起身,
珠翠碰撞声惊得母亲扯住我披帛。
绣着并蒂莲的轻纱从肩头滑落,
我赤着足踩过满地琉璃,
碎渣刺入脚心的锐痛让我想起城破那日扎进掌心的箭镞,
也让我清醒了几分,
记得前世他书架顶层也有这样一匣子琉璃残片——
那是我及笄时摔碎的盏,
被他一片片拾起藏了七年,
不禁一震恍然…
陆沉舟猛地后退撞翻青玉香炉,
沉香灰落在他靴面,
我趁机抓住他手腕,
祈福红绳与他的佛珠缠作一团:
“所以你要不要亲自教教我,怎么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他腕间脉搏在我掌心急促跳动,
我突然将染血的琉璃片按进他掌心,在他骤缩的瞳孔中轻笑:
“当年你替我挡了刺客一剑,如今我赔你一命,公平否?”
满堂哗然中,
陆沉舟突然反握住我渗血的手,
温热的血珠滴在青砖上,
开出妖异的并蒂莲花;
我踮脚凑近他沁出汗的脖颈:
“陆公子五岁时扯断我襁褓上的金锁说要赔我,十二岁打碎我的琉璃灯答应重做,如今说我不好……”
指尖勾住他腰间玉佩穗子,
“不如赔我个夫君?”
满堂抽气声中,
陆沉舟的喉结重重滚了滚。
沈绾绾的骄纵是泡在蜜糖与刀锋里长成的。
沈父沈母戍边十年,
沈父回京任兵部尚书那日,
五岁的沈绾绾当着满朝文武扯下太子冠冕上的东珠:
“爹爹说边关将士三月未食肉,
殿下这颗珠子能换三百头牛。
“沈母非但不责罚,
反将女儿举过肩头:
“我儿心系苍生,当赏!“
从此京中皆知,
沈家纵女如纵鹰—沈绾绾可策马闯金銮殿,
但若欺仆役必跪祠堂,
骄纵里始终绷着根仁善的弦。
陆沉舟第一次见识到这矛盾是在八岁那年。
他奉命给沈府送北疆战报,
撞见沈绾绾揪着礼部侍郎之子的耳朵往荷花塘拖。
绯色裙裾扫过青砖,
她稚气嗓音浸着狠劲:
“再敢克扣书院寒门学子的炭火,
本姑娘把你塞进冰窖里喂锦鲤!”
转身看见他时却瞬间松手,
掏出绣着胖鸭子的帕子擦干净指尖,
扬起下巴嗤笑:“陆家小古板,又要告状?”
那日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沉舟盯着她发间晃动的琉璃蜻蜓簪,
突然想起父亲的话:
“沈家丫头是淬火的玉,看着张扬,内里烫的都是赤子血。“
陆沉舟彻底栽进去,
是在十二岁的梅雨季。
他因反对沈绾绾与西域商队赛马,
被她当众用马鞭缠住脖颈:
“陆公子这般爱管闲事,不如替我牵缰绳?”
围观众人倒吸冷气时,
他却瞥见她悄悄用拇指抵住鞭梢倒刺——这丫头……
当夜暴雨倾盆,
陆沉舟鬼使神差翻进沈府马厩。
银色月光照亮草料堆里蜷缩的身影,
白日张扬的少女正捧着匹瘸腿小马驹低泣:
“...他们说要宰了你省药钱,我才故意激陆沉舟...“
他握剑的手猛然收紧,
看着她撕下昂贵的蜀锦裙裾给马敷药,
突然懂了父亲说沈家女儿“骄纵在皮,慈悲在骨“。
最让陆沉舟沉沦的,
是沈绾绾骄纵下的机锋。
及笄前三月,
她在茶宴上讥讽户部新税制,
被老臣斥“牝鸡司晨“。
众贵女噤若寒蝉时,
沈绾绾摔了御赐缠枝杯,
蘸着茶汤在案上勾出整幅江南漕运图:
“加税三成?那请诸位大人先尝尝水寇劫道的滋味!”
飞溅的瓷片划破她指尖,
血珠滴在“广开海运“四字上,
像极了陆沉舟兵书上朱砂批注的“险中求胜“。
那夜陆沉舟在演武场练剑至虎口崩裂。
木桩上刻满“沈绾绾“三字,
他想起她白日挑眉睥睨的模样,
忽然笑出声——这丫头连骄纵都带着破阵的杀气,
像极了他私藏的苗刀“碎月“,
看着华丽轻狂,出鞘必要饮血封喉。
沈家父母最绝的一笔,
是给足沈绾绾“骄纵的底气“。
沈母将沈家暗卫令塞进女儿妆奁:
“女子脾性如刀,需有鞘可藏。”
是以沈绾绾敢在及笄宴发难,
因她早备好后手—
袖中北狄密探的名单,
足让满堂权贵跪着听她骄纵。
陆沉舟正是看透这份骄纵里的谋算,才甘心入局。
前世城破时,
沈绾绾用骄纵伪装,
把毒酒泼在敌将脸上:
“本姑娘的任性,轮不到蛮夷鉴赏。”
烈火吞没宫墙时,她最后一刻还在笑……
我跪在祠堂抄《女诫》时,
窗棂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
显得格外清晰。
陆沉舟翻进来时,
我正嚼着他昨日偷塞进来的杏花糖。他每次凯旋归来都不忘给我带上周记杏花糖,
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合
“你故意的。”
他杵在阴影里像根绷紧的翠竹,
“为何当众让我难堪?”
我手中的毛笔蘸着糖霜,
在宣纸之上随意地画了一个猪头,
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陆公子当年把我毫不留情地推进荷花塘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如此难堪?”
那是七岁的事。
我顶着一头浮萍爬上岸时,
他边发抖边给我裹披风:
“凶丫头,谁让你非要摘那朵并蒂莲。”
糖霜在宣纸上洇开粉白的涟漪,
我故意将猪鼻子画得奇大无比。
陆沉舟的影子斜斜投在窗纸上,
带着雨后青竹的气息。
“那年荷花塘的水,
可比这糖霜凉多了。
“我笔锋一转,
在猪头旁添了朵歪扭的莲花,”
你推我下去时溅起的水花,
惊走了池底那对鸳鸯,还记得么?”
陆沉舟握剑的手倏地收紧,
剑穗上的白玉坠子撞出清响。
那是他及冠时我随手扔去的赔礼,
此刻倒像柄小锤敲开了记忆的坛。
建安七年的夏至,
蝉鸣伴着炎炎夏日,
六岁的我攥着府工那偷来的竹竿,
赤脚蹲在塘边石阶上。
那朵并蒂莲开得正好,
花瓣尖上凝着露珠,
像陆沉舟晨练时剑尖挑破的曦光。
“沈绾绾!“
身后传来变声期少年沙哑的呵斥时,我的竹竿刚勾住花茎。
回头便见陆沉舟疾奔而来,
玉冠歪斜,
汗湿的鬓发贴在泛红的颊边。
他腰间还系着入宫听训的玄色锦带,分明是逃了太傅的课。
“你再往前半步,我就告诉陆将军你私藏......“
话音未落,他竟真扑了过来。
缠金线的锦靴踩上青苔,
我被他撞得仰面跌进荷塘。
莲叶划破涟漪间,
我看见他惊恐放大的瞳孔,
以及——他身后假山缝隙里寒光乍现的箭镞。
“闭气!“他随我跃入水中,
带着薄茧的手死死捂住我的口鼻。
箭矢破空的簌簌声贴着水面掠过,
钉在垂柳上的瞬间,
我咬破了他虎口。
“那不是并蒂莲。”
陆沉舟突然开口,
将我从回忆里拽出。
他剑穗上的玉坠子晃出一道莹白的弧光,
“是前朝刺客用淬毒银丝伪作的机关。“
我笔尖的糖霜滴落,
在猪头眼角凝成泪痣。
那年我烧了三日,
朦胧间总见有人跪在床前,
用浸了药汁的帕子轻拭我手腕。
现在想来,
那指节上的咬痕,
与他虎口的疤纹路一致。
“凶丫头。”
他忽然俯身,
沉水香混着铁锈味笼罩下来,
“当年若不撞你下水......“
剑鞘挑起我腕间红绳,
露出内侧淡粉的伤痕,
“这毒蚕丝割的就不是手腕,
而是脖子,真莽撞。”
窗外惊雷炸响,
我盯着他衣襟口随呼吸起伏的鹤纹。
雨滴落在芭蕉叶的嘀嗒声里,
有什么在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那日被他压在塘底时,
隔着荡漾的水波,
他唇形分明在说:“别怕,我在。“
糖霜渐渐融化,
将宣纸上的猪头糊成暧昧的云团。
我蘸着糖汁在他手背画了只小龟:
“陆沉舟,你当年抖得比荷叶上的水珠还厉害。”
他腕骨一翻抓住我的掌心覆上他的衣襟,“现在呢?”
陆府祠堂的柏木门被狂风撞开,
陆沉舟玄色祭服浸透雨水跪在祖宗牌位前。
陆老将军的蟒纹靴碾过满地碎瓷,
那是他砸碎的第十个茶盏。
“逆子!晌午当众退婚的是你,
如今跪死求娶的也是你!”
镇纸擦着陆沉舟额角飞过,
血珠混着雨水滑入他紧抿的唇缝。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
映出少年将军背脊上新绽的鞭痕。
他喉结滚动,
咽下满口腥甜:
“父亲可知,
今晨北狄暗桩已混入京城。”
香灰簌簌落在鎏金香炉中,
陆老将军手倏地绷紧。
牌位后的暗格里,
躺着北狄皇子亲笔的密信—
若陆沈联姻,三日后便是沈绾绾的死期。
陆沉舟捏碎密信时,
檀香灰落进眼中。
北狄狼纹印鉴在烛火下渗出血色,
字字剜心:
“大婚之日,沈女颈血祭旗。“
“少将军,此刻退婚还来得及。”
暗卫首领在旁跪呈文书,
“北狄要的是您痛彻心扉。“
案头并蒂莲灯啪地爆了灯花,
陆沉舟想起十岁那年的上元节。
沈绾绾提着琉璃灯追他三街九巷,
灯面绘着的交颈鹤突然被火星舔舐。小姑娘把烧焦的灯架护在怀里,
眼泪砸在他手背:“这是阿娘给我画的,你赔给我...”
陆沉舟突然将密信凑近烛火,
火舌卷过“诛杀“二字时,
他后槽牙已渗出血腥,
“父亲我要重拟聘礼单。”
暴雨冲刷祠堂青砖,
陆沉舟跪在列祖列宗前解下护心镜。镜面内侧的鎏金小像被体温焐得温热,
那是沈绾绾及笄时的模样。
戒尺抽在脊背的闷响中,
他忽然低笑出声—
镜缘刻着的“生死同衾“,
原是那丫头醉酒后咬出来的牙印。
“你可知此求是送她去死?”
陆老将军的剑尖抵住他咽喉。
惊雷劈开夜幕,
陆沉舟重重叩首:
“请父亲明日进宫,求陛下赐婚。”
血渍滴落在青砖上,
他脊背挺得笔直,
“待剿灭北狄暗网,孩儿自会护她周全。”
供桌下的暗格里,
静静躺着绣并蒂莲的嫁衣—
他偷偷量了她所有夏衫的尺寸,
在漠北军营的夜灯下,
一针一线绣了整年。
城南驿馆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幕,
陆沉舟剑尖垂落的血珠在青砖上绽出蜿蜒红梅。
他踩过最后一个北狄暗桩的尸首,
玄色劲装浸透鲜血,
袖口暗绣的鹤纹却在火光中灼灼欲飞。
“少将军,三十七人尽诛。”
副将捧上沾血的狼纹密函。
陆沉舟摘了护腕,
露出腕间磨出血痕的佛珠。
他忽地将密函凑近火把,
火舌舔上“诛杀沈绾绾“的瞬间,
眼底映出癫狂的亮色:“备马,回府。”
疾驰过朱雀街时,
惊雷劈开浓云。
雨点砸在他眉骨溅起细碎水光,
像极了沈绾绾及笄宴上摔碎的琉璃盏。
那时她赤足踏过满地锋芒,
将染血的瓷片按进他掌心—
原来他的姑娘,
早把真心淬成了刀。
“逆子!”
陆老将军挥退侍从,
案头摊着浸透雨水的军报,
“确定想好了?”
陆沉舟单膝跪地,
雨水顺着下颌滴在青玉砖上。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鎏金匣子,
掀开的刹那满室生辉—
竟是沈绾绾这些年丢弃的旧物。
断弦缠着褪色红绳,
碎玉裹着杏花糖纸,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画,
墨色稚嫩地勾着两个手牵手的娃娃。
“父亲可还记得这道疤?”
他扯开衣襟,
心口狰狞的箭疤下隐约可见朱砂小字。
那是十五岁剿匪归来,
他握着沈绾绾的发簪自己刻的“绾“字,“北狄要诛的是陆沈两姓百年盟约,
儿臣偏要让他们看着—”
烛火“啪“地爆出了灯花,
他眼底猩红翻涌:
“看着臣如何把软肋化作铠甲。”
寅时三刻,
陆沉舟倚在沈府高墙下摩挲怀中的合婚庚帖。
金箔压的笺纸浸着沉水香,
衬得“永结同心“四字越发滚烫。
他忽地捻碎檐角垂落的冰凌,
霜花在掌心化开,
惊醒了梁上栖息的寒鸦。
“少将军不如直接翻窗?”
暗卫首领憋着笑递上琉璃匣。
陆沉舟耳尖咻地泛红,
却将匣子系上红绸。
匣中玉镯压着张洒金笺,
墨迹龙飞凤舞:
“昔年打碎姑娘琉璃盏,
今以心头血重塑,可抵百年聘?”
指尖抚过夹层中的并蒂莲灯—
灯骨用的竟是当年沈绾绾摔碎的瓷片,
金箔补隙处细密刻着《凤求凰》。
更鼓声里,
他亲手将木匣悬在沈绾绾窗棂。
转身时广袖扫落红梅,
花汁溅在素白笺纸上,
恰似当年她咬破指尖点在婚书的胭脂痣。
沈府,
檐角冰凌被朝霞映成胭脂色。
暗卫呈上的密报还沾着血,
墨迹在月光下狰狞如伤—
“北狄死士三十七人,
尽诛于城南驿馆。”
东方既白,
沈绾绾推窗时惊飞满架冰鸦。
系着红绳的木匣在风中轻晃,
琉璃盏映着朝霞在她掌心流转生辉。
匣底忽地飘落张泛黄纸页,
竟是七岁那日她赌气写下的婚书:
“陆沉舟大坏蛋,长大必不嫁你!“
朱砂字迹旁多出行凌厉小楷:
“沈姑娘金口玉言,
臣只好—
以江山为聘,谋卿反悔。“
指尖触到匣中琉璃盏的刹那,
前世记忆轰然倾覆—
冰裂纹竟与当年摔碎的那只分毫不差,
只是每一道裂痕都被金箔填补,
在曦光中流转成条条璀璨银河。
她突然想起前世城破时,
陆沉舟铠甲里掉出的碎瓷荷包,
原来裂帛藏珠的执念,
早被他焐成了滚烫星河。
展开洒金婚笺时,
杏花糖的甜香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昔年打碎姑娘琉璃盏,
今以心头血重塑”的字迹力透纸背,
最后一笔的墨渍晕染处,
赫然印着半枚带血指印—
正是陆沉舟左手拇指旧疤的形状。
匣底飘落的泛黄纸页让她愣住…
七岁稚童歪扭的“必不嫁你“旁,
新添的遒劲小楷竟是用朱砂混着金粉写就:
“建安二十三年冬,臣剜心头血兑墨,终得沈姑娘一诺反悔。”
泪珠砸在“反悔“二字上时,
她忽然摸到纸背凹凸的刻痕——
就着晨光细看,
竟是陆沉舟用簪子尖逐笔描摹了她及笄宴上摔盏时的侧影。
窗外忽起一阵疾风,
卷着碎雪扑灭案头烛火。
沈绾绾在渐亮的天光里轻笑出声,
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刮过琉璃盏的金隙。
前世她后来才知,
陆沉舟在祠堂罚跪的三日,
膝下垫着的正是她幼时被他气哭后乱涂的“讨厌陆沉舟“字纸,
而如今这盏用碎瓷与执念重塑的星河,
终于照彻了不敢言说的相思局。
上元夜,我翻进陆府后院,
夜色照亮陆府后院的红梅,
红梅已然被雪压弯了枝,
我蹲在墙头时,
正瞧见陆沉舟披着月白中衣给夜枭包扎。
烛光将他脖颈的线条镀成暖玉,
垂落的发丝间隐约可见我八岁时咬的牙印。
“看够了吗?“
他突然开口,
药粉洒在案几上,
惊得夜枭扑棱棱撞翻青瓷笔洗。
我翻身落地,
怀中偷来的桃花酿撞出清越声响。
他转身时衣带勾住梅枝,
抖落的雪片钻进我后颈,
激得我撞进他怀里。
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药草味,
与前世他战甲缝隙间的血腥气截然不同,让人心安,
“听说...“我指尖戳着他心口,
“有人把祖传玉佩熔了,
就为给死对头打支金步摇做及笄礼?“
陆沉舟耳尖瞬间染上梅色,
攥着我腕子的手却不肯松:
“沈家暗卫如今连首饰铺子都盯?“
我仰头饮尽半壶酒,
突然扯开他衣襟。
那道从锁骨蜿蜒至腰腹的刀疤在烛火下宛如游龙,
正是他十五岁替我挡山匪留下的。
前世我嫌这疤痕狰狞,
如今却将唇印烙在凸起的皮肉上:
“陆沉舟,你这里跳得比战鼓还急。“
他猛地将我按在书架上,
古籍纷落如雪。
我趁机咬住他喉结,
尝到汗水的咸涩:
“那年你气我说要娶个温柔娴静的妻子...”
指尖挑开他腰间玉带,
“现在需要陆将军教教我,怎么装得更像些?”
窗棂突然被北风撞开,
卷着雪片的月光倾泻而入。
陆沉舟将我掌心按在刀疤上,
炽热的吐息烫红我耳垂:
“沈绾绾,你根本不知道...”
他喉间溢出的叹息淹没在更鼓声中,“我盼你这般放肆有多久…”
梅雨时节,
我在陆沉舟书房发现只锁着的紫檀匣。
铜锁上刻着歪扭的小像,
分明是我七岁时用他匕首乱刻的杰作。
“这是本将军的军机要务。”
陆沉舟慌忙来夺,
广袖带翻砚台,
墨汁泼湿他的前襟,
露出里头缝着平安符的旧衣—
正是我及笄那年随手扔进火盆的。
匣中竟堆满我这些年丢弃的物件:
断弦的箜篌、
褪色的香囊、
甚至还有去端阳宴上我掷向他的白玉杯。
最底下压着泛黄的信笺,
字迹从稚嫩到遒劲,
每封开头都是“绾绾如晤“,
却从未寄出过,
“建安三年七月初七,
绾绾说要嫁大将军,
我去求了武师傅...“
“永和十二年腊月廿三,
绾绾嫌梅花俗气,
我把后园百年老梅移走了...“
“景和元年三月初九,
绾绾说最恨被人欺骗…”
窗外惊雷乍起,
我攥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
陆沉舟从身后环住我,
唇畔笑意浸着苦意:
“现在你知道,
我为何总输你半子?”
雨打芭蕉声里,
他执着我颤抖的手写下新的信笺:
“绾绾亲启:今日梅子熟了,想与你共酿...“
月余,
陆沉舟将染血的北狄王旗掷在太极殿前时,
朝阳正刺破云层。
血渍在汉白玉阶上蜿蜒成河,
他玄甲未卸,
腰间却系着沈绾绾强塞的平安符—
朱砂浸透的绸面上,
歪扭地绣着“陆沉舟大坏蛋“。
“臣请增调幽州驻军。”
他单膝点地的声响惊飞檐上白鸽,
怀中密报还沾着沈绾绾袖间杏花香,“北狄残部化整为零,欲从漕运混入京城。”
老皇帝摩挲着龙纹扳指,
目光扫过他颈间咬痕:
“陆卿这般急切,是为社稷...还是为佳人?“
殿外忽起一阵疾风,
卷着碎雪扑灭鎏金香炉。
陆沉舟抬眸的刹那,
眼底映出昨夜烛影—
沈绾绾蘸着胭脂在他脊背勾画边防图,
朱砂痣般的笔触从雁门关蜿蜒至她心口:
“少将军既要江山为聘...”
玉指戳在他后腰箭疤,
“不如先把这里的窟窿补上?“
“臣为万民。”
他重重叩首,
怀中密函暗纹恰好露出半朵并蒂莲。那是沈绾绾及笄宴摔碎的琉璃盏纹样,
被他拓印在每封军报边缘。
退朝时,
兵部尚书拦住他去路:
“陆将军奏请裁撤的军饷,
可都是诸位同僚的...”
话音未落,
玄铁剑鞘已抵住他咽喉。
陆沉舟指尖弹出一叠密账,
泛黄纸页间朱砂圈出的数目,
恰与沈绾绾三日前递来的漕运亏空册子分毫不差。
“三年前腊月初七,
大人用战船运私盐。”
他剑穗缠上对方玉带钩,
“碰巧那日沈姑娘在渡口赏梅,
您猜她画舫里装着什么?”
尚书瘫坐在地的闷响中,
陆沉舟想起沈绾绾递来账本时狡黠的笑。
那时她赤足踩在兵部舆图上,
足踝金铃随着“幽州““陇西“的指点叮咚作响:
“陆将军剿匪,
我截漕运,
这局棋可还入眼?”
暮色四合时,
陆府暗卫送来八百里加急。
陆沉舟拆信的手罕见地发抖—
沈绾绾竟孤身潜入北狄残部聚集的茶马镇中。
素笺上狂草犹带酒气:
“陆将军既以江山为聘,
本姑娘便替你添份嫁妆。”
他慌忙连夜点兵,
却在马厩撞见系着绯色披风的沈绾绾。
少女晃着北狄王帐地形图,
发间别着带血的狼牙簪:
“少将军好慢呀…。”
月光照亮她腕间新添的刀痕,
“你以前教的分筋错骨手,
我都用在三个探子身上了。”
陆沉舟夺过地图的瞬间,
瞥见她腰间鼓囊的锦囊—
露出半截的,
分明是他偷偷藏在她妆盒的祖传翡翠镯。
沈绾绾顺势将冰凉的镯子套上他手腕:
“借你陆家传世玉,
镇我沈门百年运。”
子时突袭,
火光染红茶马镇夜空。
沈绾绾策马与陆沉舟齐排并驱,
突然将火把掷向敌营粮草:
“喂,若这仗赢了...”
她于箭雨中转头,眸中映出他染血的面庞,“你拿什么聘我?”
“沈姑娘想要什么?”
陆沉舟挥剑斩落流矢,
玄色大氅将她兜头罩住。
熟悉的沉水香里,
他咬破指尖在她掌心写“聘“字:
“江河为证,烽火为媒,够不够?”
“不够。”
沈绾绾反手将染血的破布碎片按在他心口,
“我要你活到白发苍苍,
亲眼看着太平盛世...”
她突然咬住他染血的唇...
破晓时分,
陆沉舟在焦土中拾起半截烧焦的红绳。
这是沈绾绾昨夜束发的绸带,
如今被他缠在虎符上。
副将来报北狄王自刎时,
他正对着舆图勾画新的边防—
朱砂笔在茶马镇位置画了朵并蒂莲,与沈绾绾背上的胭脂图纹严丝合缝。
“传令三军。”
他摩挲着腰间缺角的平安符,
“凡犯边境者,诛九族;
伤沈氏女者...”
剑尖划过舆图上京畿要道,“夷十城。“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
陆沉舟望着沈府方向轻笑。
他的姑娘要江山为聘,
他便把血与火炼成最坚固的聘礼。
毕竟,
能容得下沈绾绾这般骄纵的,
从来不是金丝笼,
而是他亲手拓出的万里河山。
沈绾绾踩着陆沉舟的脊梁试嫁衣时,朱雀街的晨雾还未散尽。
十二重绯色纱裙逶迤三丈,
金线绣的鹤纹正啄在他后腰箭疤处,随着呼吸起伏似要破茧而出。
“陆相爷这脊骨,
倒比沈府门前的拴马桩还硬。”
她故意将缠枝步摇插进他发冠,
琉璃坠子撞得叮当乱响。
陆沉舟反手扣住她脚踝,
婚服广袖扫落满案喜果:
“沈姑娘当年把臣踹进荷花塘时,
倒不嫌臣骨头硬。”
门外偷听的喜婆们憋红了脸。
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镇国将军,
此刻正被未过门的夫人当绣墩使?
更想不到的是,
那柄斩过北狄王的玄铁剑,
此刻正乖乖垫在妆奁下给胭脂匣保温。
大婚前夜,
沈绾绾赤足踏遍九重宫阙。
陆沉舟提着琉璃盏追来时,
见她正用银簪在断壁刻字。
“刻的什么?”
他将大氅裹住她冰凉的双足。
沈绾绾顺势将银簪插进他发间:
“刻陆相爷七岁尿裤子的丑事。”
月光照亮斑驳墙垣,
却是“山河无恙“四个狂草。
子时更鼓惊飞栖鸦,
陆沉舟忽然背起她走向摘星楼。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
他讲完最后一个边关笑话时,
启明星正坠在沈绾绾鬓角。
“喂,当年你说我非良配...”
她揪着他耳朵数漫天星子,
“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沈姑娘可曾见过野火燎原?
“陆沉舟将虎符塞进她掌心,
“初见那日,
臣心里便烧起了扑不灭的火。”
他指向脚下绵延的灯火,
“这盛世,
不过是火场余烬里开出的花。”
礼炮声响彻云霄,
沈绾绾在硝烟中吻上他带疤的唇角。
大婚夜我掀了盖头,
将陆沉舟按在合卺酒前: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眸中醉意比酒浓,
指尖缠绕着我腕间红绳:
“那年你说要做大将军,
我就去求了武师傅。”
我想起他总在骑射课故意输给我,
想起他书房暗格里藏着我幼时涂鸦
红烛燃尽时,
我摸到他后腰陈年箭疤:
“陆沉舟,其实我……”
他含着我的耳垂闷笑:
“我知道。”
窗外春雨忽至,
打湿了当年他跪求来的婚书。
原来有些人早把真心刻进轮回,只等我回首拆封。